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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裴亚莉
一辆喷绘着“塬上清涧”四个大字的厢式货车,行驶在冬日陕北高原连绵的山峦和沟壑中间。这个不断重复的情景,为《拨浪鼓咚咚响》奠定了浓郁的诗性特征。因此,尽管影片所展开的剧情,看上去有着明显的原生态乡村生活的粗粝、辛劳和悲哀,但内在的基调是抒情的,是赞美人和人的互爱的。在2020年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上海国际电影节和北京国际电影节上,该片都反响较好。
从剧情上看,《拨浪鼓咚咚响》似乎在讲述一个失去者和失败者的故事。男主人公苟仁,儿子因病不治身亡。在儿子治病求医期间,好朋友白明明骗走了苟仁的钱,因此他认为儿子是白明明害死的。苟仁的生存方式,是开着厢式货车做流动销售,卖蔬菜瓜果、日用百货,还兼捎人捎货等。毛豆是乡村留守儿童,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奶奶说,如果期末考试能考两个一百分,爸爸就会回来看他。春节临近,毛豆考了两个一百分,但每天从村口经过的长途车上,并没有爸爸下车。毛豆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在神木的一个工地上打工。
就这样,大男人苟仁,每天在路上,一边求生存,一边寻找仇人;小男孩毛豆,偷偷潜伏在苟仁的货车上,打算搭顺车到神木去找爸爸。但是,因为毛豆怕黑,在货车上点火照亮,没想到点着了货品中的烟花爆竹。从货车车厢里传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让苟仁停下了车,发现了车里的男孩。苟仁大怒,要找毛豆的家长赔钱: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失去儿子的父亲和寻找父亲的儿子,在缺失、不满、愤怒、恐惧和期望中,相遇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像许多公路片展开剧情的基本模式一样,苟仁带着毛豆开始了寻找毛豆父亲的旅程。但《拨浪鼓咚咚响》又不是类型片的公路片,它的目的不是去寻找奇遇,而是在货车的车厢和驾驶室里,让原本陌生的人与人,寻找其实并不陌生的彼此:空间距离很近,可是情感的距离,却要慢慢地从远而近。苟仁的内心是爱孩子的,一路上,他逐渐明白,来自父亲的爱,不仅可以给予自己的孩子,也可以给予别人的孩子。毛豆虽然没有找到父亲,可是他懂得了,成年人也有自己的悲伤,苟仁也需要他的帮助。他不仅获得了苟仁的爱,也可以将自己的爱,回馈给一个原本陌生的人。
这样,就使得他们之间,拥有了事实上的父子之情: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渐渐感受到了父爱;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学会了在伤痛中继续去爱。这个故事,既充满中国式的温暖人情传统,又有着对于血缘纽带的突破和拓展;既有情感世界的广阔性,也有思想世界的先锋性,气息可谓锐利、清新。
新一代中国电影人对世界电影的学习,无疑会影响到他们的创作。在写实主义的外部特征之下,《拨浪鼓咚咚响》隐含着丰富的电影史信息。比如,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孩子同路行走的故事框架之于《菊次郎的夏天》,集市上人流熙攘之于《秋菊打官司》,苟仁梦到赖赖摇着拨浪鼓跑向坟墓之于《八又二分之一》,苟仁和毛豆到清水工业区找人时经过的大片空地、拆迁废墟以及建筑脚架的场景之于安东尼奥尼,以及片尾毛豆追苟仁的段落和《四百击》……这些关联,既体现了《拨浪鼓咚咚响》在语言上的典雅,又没有淹没它在描述中国陕北现实生活时应有的生动、鲜活和深情。而这种与中外电影史名作之间的联想性关联,使得该片有着一个很高的艺术史的起点。
片中的两位主演和其他演员,都是非职业演员。但是,他们的表演比较真实,情绪传达完整而准确,让人既能感受到生活的粗粝对人之弱小的伤害,又能体会到情感的细腻和强韧对人之伟大的构建。苟仁带着毛豆寻亲,第一次共同进餐,是在加油站吃泡面。看着毛豆对泡面无比享受的样子,苟仁想起了毛豆给他带来的损失,说:“你给我造成的损失,能吃2200碗泡面,买550把挂面,相当于人家一年种了20亩荞麦,加油站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台词里面,似乎充满了抱怨,但他所想到的每一样事物,都与自己和其他不少劳动者的生存状况、生命经验息息相关。同时,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能够让一个损害了自己利益的孩子吃到一口热饭的自我肯定。从这一刻起,影片的情感基调开始慢慢转向,转向了苟仁这个失败的、孤独的、自私的男人自我寻找、自我教育和再次成长的历程。
触及人们在生存和情感世界中挣扎的辛苦,更写出他们能够超越经验世界的限制而向无限的精神世界的拓展,这体现了影片《拨浪鼓咚咚响》主创团队的才华和努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近年来富有西部电影气质的国产电影创作的一个令人惊喜的新成果。未来,希望白志强导演和他的创作团队,能够有更好的作品问世,不断讲述精彩的中国故事。(裴亚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