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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郝 瀚
乍看《荞麦疯长》,犹如一袭华美的旗袍,摄影、美术、服化道等让人赏心悦目,呈现出国产院线片的较高水准。但仔细推敲,华美旗袍之下是空洞的人物、矫揉造作的台词,以及在表达层面几乎不承担任何功能、有些故弄玄虚的叙事技术。
如果说以《七月与安生》《少年的你》为代表的影片将青春拉回到现实主义的轨道之上,那么《荞麦疯长》则背道而驰,重回以《致青春》《万物生长》为代表的,所谓“残酷青春”的旧路之上。这类残酷青春片显示出极为相似的文化症候:幻想的乌托邦、怀旧病,以及因卑微招致悲剧结局的主体。幻想的乌托邦指向虚无的能指——看似光明的未来;怀旧病的疗愈,则依靠年代感符码的堆砌,诸如校服、流行歌曲、各种道具等;卑微地追求恋爱对象成为叙事的原动力,影片主角对于男神/女神的凝视与爱慕,最后招致悲剧的结局。
客观来说,《荞麦疯长》的非线性叙事是时髦的。影片通过云荞、李麦、“疯子”三人之间的命运际会,将三条看似毫不相干的叙事线索咬合起来。但三者的捏合无法完成影片内部的逻辑自洽,如片名一样看似精致却简单粗暴,所谓“荞麦疯长”即取自字面义的荞、麦、疯的成长史,而成长的代价也昭示这类电影无法回避的母题:创伤与死亡。
情节链上的漏洞,迫使《荞麦疯长》将对身体的双重凝视作为推动整部电影发展的叙事机制,和驱使观众/角色的双重视觉动力。影片的视觉机制在前十分钟的序幕部分即被昭示。第一个镜头是非常规视觉逻辑的低机位,画面是女性裸露足部的特写,随后拉镜头出全景,女主角李麦登场。这个镜头决定了导演为观众提供的基本观看位置:一个全方位的上帝式的位置,借此审视李麦身体的位置。李麦起舞的蒙太奇过后,是日本人小村的中景。小村托腮,摆出凝视的姿态,视线指向李麦。小村是李麦的男友,也是她卑微追求的对象。李麦委曲求全,只为远走日本,寻求新的发展。小村却因李麦遭遇车祸而抛弃了她,并招致她的青春陨落。
小村的视角建构了影片基本的视觉动力学,而凝视的对象是李麦的身体。随后,两人在车中的对话更像是一处耐人寻味的隐喻。小村认为维纳斯雕塑手臂的损坏是被人在山洞发现后争夺导致的,从而得出“美(身体)不能被世人分享(窥视)”的结论。而影片伊始所建立的银幕内外的双重凝视机制,昭示了李麦有着维纳斯般的宿命,于是对话结束瞬间,车祸发生。随后的故事中,李麦的身体仿佛机器一般在双重凝视的机制下运行,在男性视角(B司令、舞团团长、宏明、老艺术家、“疯子”)与上帝视角(观众)之间被交叉审视。
回到影片序幕,李麦的蒙太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云荞的特写,画面切割她的身体(脸与手),随后的一组镜头仍是展示云荞面部的特写。接着,作为姐夫的男性角色登场,在吃饭的一场戏中,导演以密集的视线镜头将姐夫对云荞的视线缝合,也将观众对于云荞的欲望缝合。紧接着,姐夫的施暴致使云荞出走。
再次回到影片序幕,导演用一个近景的正面镜头完成了“疯子”登场。“疯子”赤裸上半身,露出健硕的胸肌。接着,导演用一个过肩镜头(半主观)和一个主观镜头,展示其追求的对象——房中起舞的李麦。“疯子”的出场建立起多重凝视的视线关系:观众对他的凝视,他对李麦的凝视,以及观众对李麦的凝视。
影片至此完成了序幕的功能,标题字幕随之浮现,但其后的叙事逻辑变得牵强且混乱。当我们按照线性时间试图复原整个剧本时,可以明显看出模仿影史佳作《低俗小说》的痕迹,但每条情节线交错的时间点上,无法找到明晰的因果关联。或许导演将其视为主题上的关联,遗憾的是,却将主题归结为“年轻人在异乡飘零逆风成长”了。
由此看来,推动影片叙事的动力并非剧作层面上的,而是视觉层面上的。李麦的故事线可视为典型代表,促成她行动的动力是源源不断的凝视:骗子宏明、B司令、老艺术家以及“疯子”。这些男性的目光不断投射在李麦的身体上,或者说他们行动的唯一目标就是李麦的身体。与此同时,交织在男性主观视角中的是密集而形式繁复的上帝视角。
在双重凝视之下,目光超越了逻辑。我们可以看出,无论人物的动机怎样合理化,该片牵引观众目光的实质仍是身体。美术、光线、摄影等,均服务于打造易于观看的完美躯体。青春所承受的残酷,其原罪就是自身,即青春的身体。所以,李麦被男性们玩弄,“疯子”幻想着李麦的身体,云荞被姐夫所觊觎。而幻想乌托邦的破碎,也意味着身体的创伤。除了身体之外,我们似乎看不到生产爱情的动力。这也是《荞麦疯长》在满目芳华之后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原因,更是国产残酷青春电影在叙事上的通病。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2020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