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小人物

《从江户到东京：小人物们的明治维新》 [日]横山百合子 著 张敏 丁诺舟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刘奈

　　前段时间的2020东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其中一个表演是由日本“江户消防纪念会”成员表演的《木遣歌》。这首从日本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劳动歌，是那时劳动者在搬运巨大的木材或岩石时唱的歌。在表演中大量的表演者在铁锤和锯子的节奏中，表演了一幕东西结合的踢踏舞剧。

　　江户是东京的旧称，也是日本德川幕府时代的代称。现代东京可以说既是日本现代化发展的杰作，同时也是旧江户城的现代延续。然而，从江户到东京这其间有着怎样的故事？在大历史之下本地居民又是如何面对变化的？由小人物组成的市井生活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现为日本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教授的横山百合子专门撰写了一部小人物生活史，这部名为《从江户到东京：小人物们的明治维新》为那些在历史上未能留名的小人物们记录下他们的生活史。书中深入讨论了明治维新对东京居民的影响，特别关注游女、流浪武士、商贩、贱民等群体，以下层民众的各种日记为素材，探讨大时代下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武士阶级是旧时代的宠儿，在江户时代武士享有各种特权且不用下地劳作，成为平民阶层的贵族群体。然而，进入明治时代，随着戊辰战争的终结，日本国内在天皇和明治政府的统治下，逐渐恢复秩序，从动荡中转向稳定。旧的行政体系崩溃，各种旧时代的领主、藩主、武士没有了生计，尤其是武士阶级脱离了藩属成为了浪人，这些私自脱藩逃离村、町的无户籍人士，给社会稳定造成了影响。

　　从庆应四年（1868年）至明治二年（1869）年天皇第二次巡幸期间，政府各机关与东京府共发布了二十五条法令与指示，严格管理脱离原籍的流浪人士。东京府收拢那些闲散的武士，以武士制约武士，政府将一些武士组成警卫队，对站在新政府一边的草莽、下级武士和脱藩浪人进行管理。新征组、新选组、赤坂队等纷纷成立为政府效力，他们专门针对不受管理的在野浪人治理他们带来的犯罪。这些有政府背景的警卫队和新政府有着不同的政治理念，虽然他们的第一步都是推翻幕府还政天皇，但是到了第二步新政府的“开国和亲”思想让他们对新政府抱有强烈反感。新政府为了重创曾经的武士阶级，在达到大政奉还的目的后，转手将在野浪人和武士组成的警卫队一并铲除。日本的武士阶级作为旧等级制度的获益者，在外力的刺激下对旧有制度发起了挑战。然而时代的进步已经不是推翻旧势力再换一个新势力的问题了。这个阶级在新的思想环境下，与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格格不入，最后无情地被政客们抛入历史的长河中。

　　旧时代中，武士阶级之上是幕府的臣僚和公职人员。在东京之外，即使政治体制发生变化，但是在乡间村落中，生活方式的改变非常缓慢，地方仍保留着旧有的统治理念，变化是慢慢发生的。然而东京却恰恰相反，幕府的倒台让原来依靠幕府的臣僚及其家人的生活立马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由于失去了俸禄，又不会营生技能，儿子上街乞讨，妻女沦为娼妓的情况并不少见。一些人希望在新政府中能够获得职位，拥有固定的俸禄，书中以一个前幕府普通下级人员本多元治的日记《身份留》为线索，探索幕府遗臣在新政府中的求职生存之路。从他的记述中，我们能看到新旧政府交替时，对旧有行业的冲击——本多元治如何在新政府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自己擅长的工作被取缔后，如何在不动产行业中开展自己事业，还有儿子的工作升迁、家庭的土地问题等等——通过琐碎的日记人们寻找到了那些幕府遗臣们的生活印记。

　　另一方面，江户的平民阶层由町进行整合。町是由町人用地拥有宅邸的有产町人组成的共同体，町人阶层拥有宅邸产权并居住在此。然而到了18世纪后期，都市出现了豪商，农村有富农，他们将积攒的钱财投入到江户的地产上，做不动产交易。江户的町中大量是这些富户、地主们的资产，而这些人大多不居住在江户，只能招募管家来代为管理土地、征收租金。这些管家除了要处理不动产方面的事宜，还要承担各种征收和管理国役、公役、町公费、传达法令、仲裁町内矛盾等等事物，政府来官员也要陪同视察。有点像我们的街道组织，承担着最基层的组织工作，然而这些管家却是私人雇佣，并非公共关系中的一环。

　　管家一方面处理主人的土地与宅邸，另一方面对那些无法承担土地义务的主人负责，将社会的职能和义务转移到管家这个阶层。他们除了收取土地拥有者支付的薪金以外，还出售租户的粪尿，征收垃圾处理费，收取好处费、保护费、礼金等等。在平民阶层中享受不错的待遇，根据书中的引用资料看，江户末年，江户城有管家两万零一百一十七人，在江户的町人比例中占到百分之四或五。因为管家阶层有着丰厚的额外收入，在新的社会结构中，这一部分开始被当作利益会上涨的“株”而进行贩卖。管家这一群体随着政治的变动，经济的发展，逐渐被新的形势替代。

　　明治二年（1869年）三月，东京府废除了原有的名主番组制度，将若干面积过小的町合并为一，按每个区一万人口，重新划分了五十个区。在此基础上，让人们互相选举，按得票多少任命新区的管理者。东京府以这些新的管理者为中心，重建各町的行政体制，收回基层的组织管理权。这项政策的出台基本上从制度层面上消灭了管家阶层，之后又通过行政权力取消了管家执行土地管理、房屋租借等相关事务的权力。管家这一行业也成为了历史，新政府也下定决心不再依靠旧势力治理城市。

　　从这些生活、制度上的细节，读者能强烈地感受到，日本的明治维新正在变革中，而且是以一种突然降临的方式，打破了原有各个环节、各个阶层人们的生活习惯。从书中更能了解到，在如此大的变革降临时，那些不曾出现在史书上的小人物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刘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