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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昊苏
语言的“功能”与“陷阱”有哪些,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语言生活,在文化界早就是相当热门的话题。百余年前的《文学革命论》里说,做文章就得平易、通俗,“雕琢的阿谀的铺张的空泛的贵族古典文学”该被淘汰。照这个观点看,有创新性、时代性的网络语言当然该算作最新鲜的中文血液——不少网络词语进入权威辞典、主流媒介,就是明证之一。而从另一面看,各界人士对网络语言的激烈抨击,也昭彰了此类“新语文”的副作用,比如同质化、平庸化、恶趣味等等。
有关这个话题的争议颇多,但有一个话题似乎未被集中思考——当我们在网络上打字、发言的时候,到底是在做什么?
按通常的说法,语言最基本的功能就是交流,而交流应该是一种信息互换的过程。为了完成这种交际行为,发言者需要推敲文字,掌握修辞技巧,熟悉文化语境,使“言”能及“意”。如果出于这种目的,那么快节奏的网络时代依然需要精准、清晰的语言(只不过具体标准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文章)。但假如发言者只希望“圈地自萌”,那么上述努力就未免显得多余了些。对“yyds”“绝绝子”等网络热词,似乎可作如是观。
长期浸淫网络社区者,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以下现象——对不同的人物、不同的事件,评论的文案常常大同小异,甚至连图片也常常混用、盗用。这除了代表创意的匮乏和对知识产权的漠视外,更能看出一点:在“专注自家”的前提下,不需要与持不同立场者交换信息,只要熟练运用网络热词作为“切口”就足够了,意义可以随时被赋予,也可以随时应需改变。在公开场合,以首字母缩写方式指代人物、事件很容易产生误会,但如果是一个互相熟悉的小圈子,则不需要考虑这些。脂砚斋批《红楼梦》时,有“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之类批语,学者孜孜矻矻不得其解,但却不妨碍圈内人借助隐微书写的方式,记录某些不欲明言之事,传递某些微妙的情感。这种手法在当代亚文化中依然相当常见,能“偷天换日”的文案亦复不少。
常见的评论有两种。一类如暗语,让圈内人一目了然,圈外人不易索解;一类则在“知识仓库”中,确保读者能够秒懂,几乎无需门槛。开着弹幕观看网络视频时,观者的关注点常常不在视频本身,而在于那些“高能”的刷屏弹幕。视频影像被简化为“名场面”,而“名场面”被弹幕文字遮蔽,并令人得到极大愉悦。从常理来想,在看视频的过程中发弹幕似乎是一种即时的个性化表达,但在这种场域中,符号取代了语境,成为了足以简化一切严肃思考的狂欢:除了霸屏的“梗”,屏幕上常常并无其他有效信息。
凡此,当然有传递“信息”的效用,但更像是左右手的交换,很难提供新的解释可能性。当然,这与发言者的目标也常常相关——以最经济的方式建立身份认同,进入属于自己的舒适圈,抵御持不同立场的他者。这种观念,也在智能推荐算法的加持下愈发巩固。至于如何用一种比较妥帖、高效的方式说服持不同观点者,似乎不在发言者的考虑范围:异见很容易沉没在重复式评论的海洋之中,要做的只是让合乎自己口味的评论遍布各个角落。此“网”足以限制个性化表达、理性思辨的能力。
在当下环境,如何在熟练运用网络语言、理解网络思维方式的同时,不失却自我校正的能力?这种特殊语言形式背后折射的媒介生态、社会心态,是一个颇值得深入研讨的问题。对此,《庄子·齐物论》里提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寓言: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