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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绍杰 唐盛
对一代艺术巨匠齐白石来说,中年时“五出五归”的远游至关重要,他曾回忆道:“这是我生平最可纪念的事,老来回想,也还很有余味。”远游过程中,齐白石一共到过岭南四次,其中三回造访广州,还在广州度过了1909年的春节。去年元旦,“美意延年——齐白石的艺术世界”展览在广州艺术博物院展出,“156岁”的白石老人再次在广州“过春节”,引起巨大关注。
多次造访岭南,辗转广州、钦州、香港等地,这对齐白石的艺术生命产生了巨大影响。仅题材而言,他就创作了以荔枝为代表的岭南佳果系列。“园果无双,予曾为天涯亭过客,故知此果之佳。”齐白石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一幅荔枝画中这样称赞荔枝的独特魅力。
荔枝、葵树、芭蕉、虾……画中风物寄托了白石老人对生活最朴素、最本真的祈愿,承载着他对岭南风物与人文的喜爱与眷恋,也关联着画坛一代宗师与岭南的因缘。
游历求进
展览“齐白石的艺术世界”的展品涵盖书法、绘画、篆刻、手稿等,主要来自齐白石收藏最丰富的北京画院以及广州艺博院。主办方称,展览的缘起之一是111年前齐白石在广州度过的春节。但说起齐白石与广州的缘分,却不只发生在1909年。
1902年,40岁的齐白石收到好友郭葆生的来信,信中写道:“无论作诗作文,或作画刻印,均须于游历中求进境,作画尤应多游历,实地考察方能得其中之真谛。”好友的建议促成了齐白石艺术的转变。根据齐白石口述、张次溪笔录的《白石老人自传》(以下简称《自传》)记载,齐白石前后来过广东四次,都发生在对齐白石艺术创作发生重要影响的“五出五归”过程中。
据现有材料,纵观齐白石四次来粤的经历,由于他的声名尚未到显赫之时,其游历更多是一种个人及朋友间的行为,并没有在更广的艺术与公共领域引起广泛效应。但不管怎样,四次来粤的经历注定成为齐白石艺术人生“行万里路”中的重要足迹,对其绘画及诗文创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对这段经历,他说:“这是我生平最可纪念的事,老来回想,也还很有余味。”
1906年,齐白石第三次出游途中,在桂林接到家中父亲来信,要他赶去广东追寻从军的家人,因此他取道梧州、来到羊城,这是他第一次到广州。此次到广州后,齐白石并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匆匆赶往钦州寻找家人。到钦州后,齐白石被时任钦廉兵备道的郭葆生留下,既教其夫人画画,也为郭葆生代笔作画,赚了一些润资。
这是齐白石第一次到广东(钦州当时尚属广东,今属广西),此行他最大的收获是,从郭葆生那里看到八大山人、徐渭、金冬心等诸多名家真迹并临摹。
荔枝入画
多次造访岭南对齐白石的艺术生命产生了巨大影响。仅就创作题材而言,他就形成了以荔枝为代表的岭南佳果系列。齐白石总结,自己的荔枝画创作自钦州之行开始,他曾在一幅《荔枝蜻艇》上题有“寄萍老人齐白石自钦州归后始画荔枝”之句。
岭南佳果荔枝入齐白石画中(图/广州艺术博物院提供)
钦州在清代和民国时均为广东所辖,新中国成立后改属广西,盛产荔枝。1907年,齐白石再次动身前往钦州,这是他的第二次岭南之行,就已与荔枝结下了深切缘分。这次齐白石还随郭葆生到了广东肇庆,游鼎湖山、观飞泉潭;又往高要县,游端溪、谒包公祠。独特的岭南自然人文景观,让齐白石目不暇接。
齐白石一行回到钦州后,正值荔枝上市之时。由于沿路看到满树荔枝,齐白石从此也把荔枝也入画。“曾有人拿了许多荔枝来,换了我的画去。”齐白石在《自传》中不禁感慨道:“这倒可算是一桩风雅的事。”齐白石还曾捧过一位歌女的场,她常常剥了荔枝肉给他吃.齐白石还作了一首纪事诗:“客里钦州旧梦痴,南门河上雨丝丝。此生再过应无分,纤手教侬剥荔枝。”
那么,齐白石一共画了多少幅荔枝画,传世的又有多少?《美术报》曾有文章指出,根据《齐白石全集》(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收录的作品统计,共有42幅荔枝题材绘画;在《北京画院藏齐白石全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9月版)中,则有3幅荔枝画,且与《齐白石全集》收录的作品不重复。这两大画集基本上涵盖了齐白石荔枝画的存量,共计45幅作品。
有研究者分析,齐白石荔枝画的创作高峰期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23幅之多,占据其整个生涯荔枝画的大半。其最后一幅荔枝画创作于1955年,在他离世的前两年。齐白石的荔枝画形制、尺幅不一,画面结构多样,他对荔枝的喜爱以及通过荔枝寄托的美好意愿是一以贯之的,喜用“大吉大利”“平安多利”“太平吉利”“吉利万年”“大利”“大喜大利”等题款。
除了岭南佳果系列,齐白石的岭南行还为之开启了葵树、芭蕉等南方风物的创作。在1907年初春至冬末的旅途上,齐白石随军到边境城市东兴。他在《自传》里提到:“这东兴在北仑河北岸,对面是越南的芒街,过了铁桥,到了北仑河南岸,游览越南山水。野蕉数百株,映得满天都成碧色。我画了一张《绿天过客图》,收入借山图卷之内。那边的山水,倒是另有一种景色。”
被称为齐白石“山水第一轴”的《芭蕉书屋图》(图/广州艺术博物院提供)
在被称为齐白石“山水第一轴”的《芭蕉书屋图》上,齐白石的题跋与其记述相符:“芒鞋难忘安南道,为爱芭蕉非学书。山岭犹疑识过客,半春人在画中居。余曾游安南,由东兴过铁桥,道旁有蕉数万株绕其屋。”齐白石研究专家郎绍君认为,《芭蕉书屋》的构思完全源自老人短暂的越南之行。“映得满天都是碧色”的芭蕉和掩映其中的楼屋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形成刻画“蕉屋”的冲动。
参与革命
广东风物如画,广东人更是齐白石的艺术知音。1908年,齐白石接到在广东提学使衙门任事的罗醒吾邀请,于当年2月前往广州,在广州住下,以卖画刻印为生。
这一次,《自传》中如此记录:“那时广州人看画,喜的是‘四王’一派,我的画法,他们不很了解,求我画的人很少。惟独刻印,他们却非常夸奖我的刀法。我的润格挂了出去,求我刻印的人,每天总有十来起。因此卖艺生涯,亦不落寞。”齐白石1902年首度远游,到西安时,曾主动为名士樊增祥(时任陕西按察使)刻过几方印,很受樊的欣赏。樊增祥不仅给了齐白石五十两银子作为润资,还特意替齐白石订了一个刻印的润格,并亲手写好送给他。想必齐白石在广州时仍是用着樊增祥拟定的润格,每日有十来起,收入当颇为可观。
除了卖艺,齐白石在广东更直接参与革命工作。当时,与他同为“龙山诗社七子”之一的罗醒吾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在广州做秘密革命工作。此番在广州见面,罗醒吾希望齐白石帮忙做点事,替他们传递文件。
齐白石在《自传》中回忆称,感觉这倒不是难办的事,只须机警地不露破绽,当下也就答允。从此,革命者的秘密文件需要传递,罗醒吾都交给齐白石去办理。而齐白石则假借卖画名义,把活页夹杂在画件之内,传递得十分稳妥,始终没露马脚。
香江知己
1908年秋,齐白石的父亲来信叫他回乡。但他在家住了没有多久,又受父命前往钦州,第四次南粤行正式开启。他先在广州度过了1909年的春节,于正月到达钦州,在郭葆生挽留下过了夏天,才带着亲人经广州往香港,换乘海轮,直达上海。
这一次,齐白石在香港前后逗留八天。从《寄园日记》中可知,他在港停留期间入住了中环的泰安栈,主要活动在香港岛北岸中环、上环一带。齐白石先后在太平戏院看广东粤剧、参观香港博物馆、到电影院看日本的默片电影、徒步登游太平山(但因疲累而中途放弃),在“兵头花园”看野生动物……离开前不忘买了一斤新鲜辣椒,作为继续海上旅程加菜之用。
香港艺术馆馆长司徒元杰认为,齐白石过境香港之旅虽然时间短暂,但对画家的交游往来以及日后办展卖画,都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推动作用。司徒元杰翻查记录发现,已知较早在香港从事齐白石作品经纪事宜的人不少,有帅铭初、赵少昂、郑子展等人。值得一提的是,抗战期间,齐白石生活在沦陷的北平,门前高悬“停止卖画”以拒日寇汉奸;而在千里之外的几位香港代理人一直与齐白石保持联系,给予他支持和赞助。
司徒元杰介绍,齐白石和几位香港代理人的关系,直接见证于现藏北京画院齐白石生前自制的“邮寄收据”贴簿子。该簿收录了齐白石在1938年至1945年间部分邮寄挂号的收条,并亲笔在旁扼要写下日期和事由,可窥见他当时的艺术交际情况:他所记录的事由多关乎寄画交易,所寄香港地址有帅铭初的办公室、赵少昂家和中华书局的郑子展处。
1949年后,香港进一步享有背靠祖国大陆、面向世界的有利发展条件,艺术文物亦以此为汇聚交流中心。当时大量书画从国内输出,主要通过画廊代理在香港交易,其中最重要的是1958年开业的“集古斋”,曾经营过不少齐白石作品。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更成为国际拍卖近现代中国绘画的最主要市场,亦直接造就了不少独特而高素质的私家收藏,其中便有专注齐白石书画的藏家。这位国画大师的作品在香港的流传活动非常活跃,数十年来蔚然成风。
【访谈】
朱万章(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
广东印痕深深刻在白石艺术中
羊城晚报:如何评价“五出五归”对齐白石艺术人生的影响?
朱万章:真正决定画家齐白石之格局、走向的,是其定居北京后“衰年变法”并逐步进入主流艺术圈、被京城画坛所接纳的过程,这最终成就了他在二十世纪画史上的地位。
早年的“五出五归”是齐白石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环,滋养了他。齐白石到过广东、香港等地,这些游历极大地丰富了他的早期艺术经历,助他奠定根基,并对后来的艺术推广及传播都起到一定的作用。这都发生在他人生经历中的艺术生成阶段。
羊城晚报:齐白石曾四次踏足广东,南粤大地和他有着怎样的缘分?
朱万章:因地利之便,齐白石多次踏足广东,岭南风土人情在其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比如,齐白石终生钟情于画荔枝,也特别喜欢画一些南国情调的花果、风物,这都和其曾游历广东的经历分不开。他的作品雅俗共赏,且大多具有吉祥寓意,这也和广东大众的审美情趣相通。
羊城晚报:近年来对齐白石研究有什么新的发现?
朱万章:近年来的齐白石研究,在同时期的画家研究中,可谓拔得头筹。其主要表现在挖掘出了新的材料,信札、日记及大量书画公开展示和出版,极大地丰富了研究视域。以北京画院齐白石艺术国际研究中心为主导的学术群体,近十年来开展了对齐白石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交游及其在二十世纪画史中的地位等多方面研究,成果丰硕,大量论著发表、出版。研究队伍也呈现多元化、年轻化倾向。这在对其他画家的研究中,是比较罕见的。
羊城晚报:在今天,回顾白石老人的艺术,将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启示?
朱万章:齐白石的成功,带给后人很多有益的启示,比如作品要应和时代潮流,要有一定数量的受众群体;审美方面要雅俗共赏,题材要多样;在推广上,要广泛得到主流艺术圈和政界、商界的认同;要有一定的文化传承性,需要有一定分量的弟子来继承推介其艺术;其作品在重“质”的前提下,要有一定的“量”;自己要多才多艺;当然,画家还要长寿……这些因素构成了齐白石成为大家的必要条件。
这些条件有些是可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的,有的则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加持。因此,也可以说,齐白石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延伸】
黄宾虹:结缘岭南的另一位大家
与岭南渊源深厚的另一位国画艺术大家是黄宾虹。1928年夏,黄宾虹赴广西讲学,归途中经过广州。9月9日,广东国画研究会为黄宾虹举行了盛大欢迎会,他还拜访了高剑父等当地名流。
两广、岭南是黄宾虹艺术创作的重要对象。如果说游历江淮是黄宾虹治艺画旅的第一个十年,那么桂林之旅就是开启其下一个十年的分水岭。他先后于1928年、1935年两赴桂林写生,还曾描绘过广东惠州、肇庆等地风物,这促成了他艺术的转折。
黄宾虹在上海即与黄节、邓实等广东人相契,后来又与黄般若多有来往,留下不少来往信笺、诗文与画稿。他的艺术思想与广东人密切相关,其艺术实践的转折点更发生在岭南。黄宾虹对国粹学派美学思想的吸纳实践,离不开他与广东学人、画坛的来往联络。
同时,广东人也是黄宾虹一生的知音。黄宾虹作品最早的藏家就来自广东,其作品许多也流向粤港。黄宾虹的朋友圈中出现了大量的广东人身影,除了画家之外,还有诗人、出版商、赞助人。美术史学者认为,没有广东人的赞助,就没有黄宾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