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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涂 彦 彭乐涵
2024年12月4日,作家琼瑶的生命篇章以其一贯浪漫的姿态落幕。琼瑶一生以61部小说、51部电影及25部电视剧活跃于文艺界长达数十年,是华语世界当之无愧的“言情鼻祖”。属于琼瑶的言情时代似乎已经远去,当前国产爱情影视作品正在经历新的转型期。
历史的琼瑶:“纯爱”面具下的女性书写
1963年,琼瑶发表长篇处女作《窗外》。其时台湾女性多循传统的生活轨迹,这部自传式小说释放了女性长期压抑的情感;70年代,由琼瑶小说改编的电影在台湾爱情电影界占据主导地位;80年代,在伤痕文学、改革文学、先锋文学等滥觞之余,大陆读者期冀为以往的压抑情感寻找心理代偿。琼瑶小说因其古典纯美与强戏剧性在大陆迅速掀起“琼瑶热”,成为早期经典IP之一。随后,琼瑶作为首批赴大陆拍摄的台湾制作人,将家国情怀融入创作,以《还珠格格》抒发历史之情,以《情深深雨濛濛》展现小人物的家国情怀。
电影《窗外》海报
琼瑶的作品也曾备受争议。王安忆就指出了琼瑶笔下人物的“悬浮感”——“无需为衣食所忧,一心一意沉浸在情感的纠葛中”;不少网文研究者认为琼瑶的女主人公是“玛丽苏”形象鼻祖,替身文学、狗血剧情及刻板性别观等标签更使其饱受“三观不正”的批评。
以当代价值观为标尺,对琼瑶的作品进行批判似乎易如反掌。重访琼瑶叙事,仅以“为爱痴狂”概而论之过于片面。在相对封闭的时代,恋爱本身就是一场革命,是对自我主体性的强烈宣言。琼瑶一生坚守“妇女必须写妇女”的文学信念,以女作家特有的感性聚焦女性欲望、构建女性“乌托邦”,有力对抗了时代背景下女性生命的机械化与工具化。至后期,琼瑶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愈发独立多元,如《还珠格格》中小燕子拒绝伪婚姻,与刘慧芳式的“贤妻”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琼瑶亦无情揭露父权束缚下男性的缺陷,独裁的陆振华妻离子散,卢友文轻视女性终自食恶果。从历史角度看,人们在琼瑶作品的启发下,认知由贫瘠转向丰富,灵魂也得以挣脱束缚。
后琼瑶时代:情感叙事的多元化图景
在情感资本主义的影响下,“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琼瑶式悲情渐行渐远,情感叙事呈现多元化图景。
网络文学已然成为女性虚拟情感消费与欲望投射的重要载体。国产网络言情曾深受琼瑶作品影响,形成了爱情至上、人物理想化、情节传奇化、氛围古典化的创作特征。随着读者口味的多样化及女性主义的抬头,网文创作逐渐与“纯爱”叙事分道扬镳。穿越、重生、玄幻仙侠、宅斗/宫斗、霸总/反霸总等多元题材涌现,网文开始将重点转向展现女主角的智谋与自我突破。网络空间中,观众也开始对“恋爱脑”女性进行狂欢式的“纯爱审判”。
老年霸总微短剧似乎成为了琼瑶叙事的继承者,对甜宠梗进行“适老化”改造,但剧中的所谓“纯爱”更多是迎合观众世俗欲望的“白日梦”。相比之下,电视剧为探索两性关系提供了更温和务实的路径。《我在他乡挺好的》《爱很美味》《去有风的地方》等都市剧将情感议题置于现实语境,描摹真实的女性群像,并将爱情叙事融入故乡情怀、诗意远方等地域书写,使爱的内涵超越个人情感的狭隘范畴,升华为对社会的广义关怀,实现了情感表达的多元突破。
电视剧《我在他乡挺好的》海报
而女性主义浪潮下的爱情电影,先锋与瑕疵并存。《出走的决心》中女儿对一辈子困于婚姻中的母亲说“这年头没人信琼瑶了”,以此来否定上代人的情感体验;《爱情神话》里老白出轨的前妻以“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自白,看似是女性扳回一局的快意恩仇,实则模糊了是非界限。这些电影在彰显女性独立意识之余,似乎也将真挚的情感投入视作一种软弱。
有人借助“创伤记忆”“原生家庭”等心理学概念,将对爱情的沉迷解读为心理症结;有人将远离爱情作为抵抗父权文化的表态;有人转向欲望消费填补情感空白;有人偏爱只享受当下的短期关系。这场“她时代”的狂欢,终究难逃另一种意义上的束缚。诚然,女性独立势在必行,但不应将真实的人性一并焚毁。
“她经济”语境下爱情电影的新转型
在“她经济”主导的物欲时代,爱情电影仍是承载女性叙事的重要载体之一。当前的爱情电影并未消失,而是经历了创作转型。
如今的情感消费往往遵循碎片化的影像逻辑,情感被拆解、被消费,本真性被淡化。《前任》系列电影之所以票房大热,因其摒弃了“为爱牺牲一切”的传统叙事,转而追求遗憾文学带来的情绪爆发点,迎合“网生代”的情感需求。毕竟闹钟响起,就要开始处理第二天工作中的鸡零狗碎,谁会相信私奔的浪漫叙事呢?
然而,《前任》系列已属于10年代的产物。近年来,爱情电影因创意枯竭、人物情节套路化而陷入困境。以车祸、斗殴、留学为卖点的疼痛青春电影泛滥;解放年轻女性欲望的“小妞电影”(Chick Flick)风靡一时,而后因内涵不足、刻板印象强化及消费主义鼓吹,逐渐淡出银幕;上映前备受期待的《燃冬》与《地球最后的夜晚》借用隐喻揭露当代爱情的荒诞,虽表现形式有所创新,但情感描绘草率,未能激起广泛共鸣。刚刚上映的《不想和你有遗憾》试图构建“爱情+诗歌”的反常规结构,却陷入老套的情节设计与爱情想象,沦为对19世纪浪漫主义风格的过时复刻。
浏览豆瓣榜单不难发现,2020年以来华语爱情电影的前列几乎被《好东西》《爱情神话》《我爱你!》这类中老年爱情题材作品占据了。即便涉及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如《我们一起摇太阳》,也是在死亡阴影下的限时“纯爱”。当今爱情电影成功与否,常取决于角色是否展现个体意识与轻喜剧韵味。《花束般的恋爱》中无疾而终的美好情缘,《爱情神话》中老乌临终前诉说的异国浪漫邂逅,皆显示当代爱情电影的价值观已发生转移:不再强调对爱情刻骨铭心的执着追求,而是轻松幽默地呈现出既珍视情感悸动又不为其所困的人生态度。
电影《好东西》海报
从琼瑶笔下的至死不渝,到当下爱情叙事中的刹那灵光,如何重焕爱情电影的“灵韵”?
首先,应挖掘更深刻的议题,通过“沙龙话题”探讨多元的爱情观。我们需要反思:将规避情感话题作为自我意识的崛起,是否偏颇?是否会束缚有情感需求的女性?独立女性的珍贵之处,在于洞察并正视情感需求,保持自我约束力与心理复原力。其次,创作者应深植现实,敏锐捕捉宏观环境与市场动态下的观众心理及生存状态,关注各行各业的爱情百态。再者,可跨越代际,直面困扰中生代的疾病与伦理困境,聚焦新生代恐惧的PUA、NPD、回避型人格等情感障碍,绘就现代人多样性的情感版图,以治愈系叙事重燃受众“谈爱”的勇气。
“纯爱”虽短暂如光晕,却始终是人类情感中最本真的体验之一。爱情之魅力,在于明知前路艰险,仍诱人勇往直前。创作者需敏锐捕捉时代脉搏,以“真善美”为笔,攫取当下情感的相通性,方能在纷繁万象中编织当代的“爱情神话”。
(涂彦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彭乐涵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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