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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惠娇
一日在整理文物普查数据库时,发现一幅清代山水扇面,画面正中的小船颇具情志,不由得思绪被它载着,走向那幽幽的时空里……
清·山水画扇面。
清·内府摹刻赵子固落水兰亭卷拓片。
书画船是古人的书画创作空间。
古画中的书画船。
古画中的书画船。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这画绘芦汀草岸,画面正中绘一船停泊,画中文士从乌篷中探头而出,旁侧仆童侍立,船夫摇桨停靠岸边。画中心的小船,应是一艘书画船。从船中乌篷小窗中,隐约可见一案几、一茶壶、几册书,几丛盆菊,表明这是个典型文人休闲娱乐空间。
古人的“游艺”空间
书画船是古代书画家、收藏家的一个独特的空间。它的形制与普通的船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满载诗书,歌舞盈牖,载着的是士子们壮游的豪情,羁旅异乡的惆怅,纵情诗歌的雅宴,离情别绪的不舍……它承载着社交、娱乐、交通的功能,非普通船所能比拟。
从宋代开始,书画船常见于古人的风雅笔记。最盛名者,当数宋代书画家米芾的“米家书画舫”。为此,黄庭坚赋诗打趣道:“万里风帆水著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州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书画船上的夜灯能贯穿月亮光辉,可想而知,“米家书画船”上灯光何等璀璨,歌舞管弦何等热闹。
晚明第一“讲究人”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对书画船有一段评语:“舟之习于水也,弘舸连轴,巨槛接舻,既非素士所能办;蜻蜓蚱蜢,不堪起居。要使轩窗阑槛,俨若精舍,室陈厦飨,靡不咸宜,用之祖远饯近,以畅离情;用之登山临水,以宣幽思;用之访雪载月,以写高韵,或芳辰缀赏,或艳女采莲,或子夜清声,或中流歌舞,皆人生适意之一端也”。这书画船过豪奢,则士人受之不起;过小巧,如蚱蜢小舟则不适用;不大不小,小轩窗,朱栏玉栅,如精舍(儒家讲学之地)一般,安坐读书正好。
船上也如现今出行一样,要备些出行家伙物件。干粮、炊具、起居用具不必说。书画、文房亦不可少。更有甚者,法书名画、钟鼎彝器也得摆上,停泊时,同道士贤来雅集才有赏玩之物。钓竿、蓑衣也得带上,满足一下“渔隐之乐”,做一回“独钓寒江雪”的渔翁也不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风流更不可缺,所以酒是必备的。豪奢的,还得带上歌舞伎乐和一众从仆,歌舞升平。
古人的“书画买卖”空间
自隋唐开凿京杭大运河,沟通南北,发达的水脉促进了航运的发展,也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江南地区水网密布,航道纵横,成为明清时的文化腹地。书画船也成了书画家、收藏家、文物贩子的交通工具、买卖场所、社交场所。在一艘书画船上,有“纵一苇之所如,临万顷之茫然”的观览山水之自在;也有“乘不系之舟,聚不请之客”的社交宴乐;还有书画家静观自照,潜心创作的安乐;更有的是,古彝器字画买卖的商贾市井之气。
晚明书画鉴赏家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中记录:“万历三十八年正月十三日,吴人张慕江来。慕江名体仁,年八十一而老矣,平生以书画舫行江湖间。今所携有倪迂(倪瓒,元四家之一)《松坡平远》……”“以书画舫行江湖间”的张慕江,就是顺着这纵横水道买书鬻画的古董商,他们或在闹市摆过摊肆;或泊船入舫,直入藏家内室献宝;或在自家的书画舫上,与文雅之士书画品评交游。不少珍贵的书画就随着江南袅袅的水波,流散入文人士大夫之家。
古人的书画创作空间
江南水系发达,以至于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船坞船舫,类似于现代的“香车宝马”。水路航道也和陆运一样,也有“堵车”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水道上,也密布着水闸。过路的船都得在闸口前候着,等到一定蓄水量才能放行。明代李流芳在《闸河舟中戏效长庆体》中抱怨:“济河五十闸,闸水不濡轨。十里置一闸,蓄水如蓄髓。一闸走一日,守闸如守鬼。”
而此时,正是书画家在书画船上安静创作的时间,隔绝了陆地上的凡俗杂累,或观摩自己珍藏的书画作品,或将近日来饱游卧看的山水付诸纸上。这些痕迹,都可在历代的书画作品题跋中窥探得知,多有“舟次……浦”“作于舟中”等。明代书画家董其昌就曾在自家的书画船上观看一幅五代董源的山水画,并挥笔定名为《潇湘图》,原因是他曾坐船游历湘江,此卷风景正是他所看见的舟行山水。
坐船的方式不仅改变了画家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影响着绘画的题材。文人画中多出现舟行题材,而画中小船多为书画船。甚至画雄壮的大山大水,于前景处,都巧妙地停靠着一艘小船,为表达“可游可行可居”的画面意境。
同时,乘船出行,改变了画家们观看山水的视角。米芾、米友仁的“米家山水画”就是典型的舟行山水。水面平阔,山川渺渺,水汽氤氲,视角似乎在船上,随着长卷的打开,像船桨一波又一波地把视线往前推移。所以,中国的山水视角是移动的,移步换景,也是有时间性的,一卷山水可绘四时风光。
文人的书画船在历史上有不少鲜活的掌故。《兰亭集序》作为王羲之名垂千古的书法名篇,其原作已失佚,而作为下真迹一等的“定武本”(唐太宗命书法家欧阳询根据原迹摹写的碑版)就在书画船上发生了脍炙人口的“赵子固落水兰亭卷”。
据南宋周密《齐东野语》记载,赵子固得到一定武旧拓本。“喜甚,乘舟夜泛而归,至霅之昇山,风作舟覆,幸值支港,行李衣衾,皆渰溺无余。子固方被湿衣立浅水中,手持《禊帖》,示人曰:‘《兰亭》在此,余不足介意也’。”乘坐船只翻覆,一众行囊都没湿,赵子固也狼狈落入水中,且站在水里欣喜道:“《兰亭》在此,其他的无所谓!”真是一介书痴!遂被文人视为书画船之佳话,被后世所传颂。明代董其昌特在原址寻幽访古,并在一幅作品中落款:“作于赵子固轻性命宝兰亭帖处”。
在清代时,这卷传奇的“落水”《兰亭》深受乾隆皇帝的喜爱,并御书题了引首“山阴真面”四字,并命人将此本摹刻上石,成了《清·内府摹刻赵子固落水(兰亭)卷》,拓本至今藏于故宫博物院。吹过书画船帆的风雅不断,一代又一代续写文人的故事。(韩惠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