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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阡合
深受荒诞派戏剧大师塞缪尔·贝克特作品影响的饶晓志,常用带有黑色幽默、犯罪悬疑等元素的荒诞喜剧手法,讲述小人物命运交错的故事,对现实生活与社会议题予以一定的关照。他执导的电影《无名之辈》《你好,疯子!》,戏剧《你好,打劫!》《蠢蛋》等,都是如此。其中,2018年公映的小成本电影《无名之辈》,因沾染现实主义色彩,令观众深有共鸣,成为用好口碑撬动高票房的黑马之作。但在今年暑期档上映的续作《无名之辈2:否极泰来》(以下简称《无名之辈2》)中,饶晓志一贯嵌套的荒诞叙事却意外“失灵”,未能走进观众的内心。
《无名之辈》的续集除《无名之辈2》外,还有计划在年底“跨年档”上映的《无名之辈3:意义非凡》。三部影片的故事各自独立,仅在片名、演员阵容、局部细节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关联,体现出饶晓志对《无名之辈》IP的信心,及其意图打造“无名之辈宇宙”的野心。
有了前作的成功,《无名之辈2》玩得更大。其故事背景从西南小县城转移到了更适合“放开手脚”的泰国,将情节进一步拔高,设置了大尺度的枪战、绑架、杀戮等戏码。一出围绕“整蛊渣男”所展开的戏中戏构成了影片的核心情节:章宇扮演的义乌小商人陈三金因“渣男”行迹被前女友、节目导演薛芳梅(任素汐饰)挑中,成为了一档真人秀的男主角。骇人的绑架和杀戮,全是节目组针对陈三金的“整蛊”策划,而节目组为陈三金设置的人性考题更是层出不穷:路遇女人质被侵犯,要不要救;和前女友拔枪相向,只能活一个,该如何抉择;遇到“破天富贵”,要钱还是要命……当“戏中戏”的设定浮出水面,陈三金也跟其他人物剥离开来,只有他蒙在鼓里,演绎生死攸关的“正剧”,而其他人则是了然于心、上演东南亚版《楚门的世界》,试图通过控制陈三金来控制剧情走向。在媒介人为操纵的“景观”里,陈三金的真实反应和选择,成为了真人秀的主打卖点。
平心而论,《无名之辈2》的创意还算不错,讽刺的方向也十分明确:在流量至上的背景下,媒体无底线地炒作;乌合之众效应,网民的无脑跟风,网暴的来势汹汹等。但具体到细节上看,该片却漏洞百出,存在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男主角陈三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是假的。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他完全发现不了,甚至还有现场打光、收音、举着器材的工作人员,陈三金也全都熟视无睹。对此,创作者只能含糊其辞,以“陈三金吓傻了,来不及觉察”搪塞过去。那么,枪战是如何作假的呢?中枪爆头如何做到立马成妆的?现场血流成河,但陈三金却闻不到血腥味,他不觉得奇怪吗?如此种种,都让影片的设定走向了悬浮。
不仅如此,作为一部IP续作,《无名之辈2》还摧毁了部分观众对《无名之辈》的好感。前作《无名之辈》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为创作者真正走进了小人物当中,不害怕呈现他们的缺点,敢于为他们发声:就算是无名之辈,也有尊严。家破人亡的保安,想重新成为协警;城乡转换的小青年,想要混出名堂;窝窝囊囊的老实人,渴望拥有爱情;全身瘫痪的年轻姑娘,想要拥抱死亡……每一个角色,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观众可以从中看到某些弱势群体的影子——小人物因不甘屈辱地活着,从而展开了行动,虽然有些极端,但却令人心有戚戚。
而《无名之辈2》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脱离了原IP的内核精神,失却了以“无名之辈”彰显底层人物关怀的创作初心。尽管陈三金在片中用一场复仇枪战展现出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血性,但角色身上的那种小人物的悲剧性却被大大弱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轰资本的爽文叙事。临近尾声,除陈三金外,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顺势沦为了背景板,陷入了“为燃而燃”的叙事窠臼。比如,在缺少铺垫的情况下,那些消费并伤害陈三金的人,突然临阵倒戈,变成了陈三金的支持者、与陈三金并肩作战。这种以牺牲人物行为逻辑为代价的爽感至上,直接弱化了小人物的痛苦处境与内心递进。
尤其是,陈三金在经历了巨大的欺骗后,最终竟与薛芳梅重归于好,将自己经历的被打、被骂、被吓尿、尊严被践踏等种种苦果轻轻揭过,轻巧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简直匪夷所思。这意味着,在一场由媒介资本主导的闹剧里,人物自身的现实处境成为了它的陪衬,重点是游戏化、综艺化的荒诞情节,“人”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从《无名之辈》里的小人物被看见到《无名之辈2》里的小人物被忽视,饶晓志仿佛用七年时间完成了一次创作上的自我背叛。这种背叛,或许正是影视创作中常见的“续作魔咒”。一部小成本作品大获成功后,电影工业对IP的重视和期待,反而会成为创作者的枷锁,令其走上迎合观众的道路。从这个角度来说,《无名之辈2》拍成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创作者与市场的共谋?(赵阡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