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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生坚
当女性进入抽象艺术会发生什么?这是西岸美术馆“她们与抽象”展试图呈现的。
这里似乎包含着一个人们习焉不察的误解。说到抽象艺术,通常会让人以为是对形象的否定和消解,毋宁说正好相反,它恰恰是把形象发展到了极致,比如最初出现于20世纪初欧洲的几何抽象,还有后来出现的各种专门探究单纯的色块和光线的绘画。换句话说,在抽象艺术里,形式本身成为内容。即便被视为注重形象和形式、沉迷于色彩的女性进入抽象艺术,有什么可奇怪?
展览中,各种门类的抽象艺术,在经过创作者的抽象处理之后,更加鲜明地突出了一系列对比:虚与实,曲与直,动与静,暖与冷,轻盈与沉重,尖锐与圆润,柔软与坚硬,封闭与开放,遮蔽与显现……当然更多的是把多种对比复合在一起。而且,它们既是形象和形式的对比,同时也是内容和质料的对比。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抽象艺术的二元性对应着整个宇宙中的二元性。那么,如此鲜明地突出二元性的抽象艺术怎么能缺少了女性的参与呢?虽然从抽象艺术创作者的男女数量比例来看极其悬殊,但是在实质上,从事抽象艺术或与之相关的一些男性艺术家及其作品,其实也包含着相当程度的女性气质:作为抽象艺术鼻祖的康定斯基的作品色调明亮,构图灵动,具有装饰性,更不必说蒙德里安的那些几何色块特别适合直接用于女性的服装和包包,备受女性青睐。
罗杰·加洛蒂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无边的现实主义”,因为在他看来没有非现实主义的艺术。同样的,也可以有“无边的抽象主义”,因为一切艺术作品都不是(或不再是)现实事物本身,都带有不同程度的抽象,就连杜尚的“现成品”和沃霍尔的人像摄影也应作如是观。而且,完全有理由认为,抽象主义是现实主义的老祖宗。公元前35000年之前费尔斯洞穴的“维纳斯”,距今15000年的拉斯科洞窟壁画中的公牛,以及因其创制而搞得“天雨粟,鬼夜哭”的中国古文字,都是最古老的抽象主义艺术。而20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艺术,比如印象主义和立体主义,无不明显包含着抽象;再回过去一点,在19世纪,莫奈的日出、凡·高的麦田、透纳的海浪,不也是一种抽象吗?是否可以说,“无边的抽象主义”乃是艺术的本质?
作为认识和表现世界的手段,艺术总是要处理人与物的关系,而抽象主义艺术实验以一种高度的自觉意识,直接对这种认知和表现、对这种关系进行提炼和加工。大概是在现象学(最近特别引人注目)以及受其影响的存在主义的影响之下,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艺术创作和评论更多地关注艺术与物性,相对而言,艺术与人性则被放在“括号”里悬置起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她们与抽象”呈现出了特别的意味:这个展览中的35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在我看来尤为显著的是第五单元的雕塑作品,保持了物性与人性之间的一种平衡;她们没有过度抽象,而是在作品中保留了自身的、现实的体验和思考。这无疑得益于女性的禀赋。
展厅里的好几处解说文字把这些女性艺术家的抽象主义艺术联系到女性主义运动。今天已然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在艺术的领域大放光彩。在看得见的未来,这个趋势将会不断增强。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展览原本可以如其所然地呈现这些女性艺术家的成就,而不必非得用“她们与抽象”(“她们”一词经常用作各种女性主义话语的关键词)这样的主题和这些解说文字,来突显它们与相应的历史时期所发生的女性主义运动之间的联系。
好在作品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总体而言,这个展览的女性艺术家们凭借抽象主义,超越了女性主义惯常的风格。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体验过其中的残酷和痛苦的亨利·马蒂斯说:“通过简化想法和形象,我们距离达到令人愉悦的宁静更近了。简化想法以实现愉悦的表达。这就是我们唯一要做的。”这些女性艺术家基本上做到了,她们给我们带来一种“令人愉悦的宁静”。(朱生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