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顺成

　　二十多年前，我在京瑞饭店“宏大”拍卖会上，得到一幅女画家时君贞所绘的《月季图》。藏友老韩看后颇为眼馋地说：“时君贞是‘北京三贞’呀，她是我母亲的朋友，先慈在世时，经常去我家，说话大嗓门。你已经有一幅她的画了，下次拍卖会上再遇到她的画，你可不要与我争哟。”

　　当时的老韩已年过花甲，是航天部的高级工程师，退休后作为专家被单位返聘，发挥余热。他的母亲赵书瑗是民国时期的著名女画家。有一本名为《毛泽东藏画》的挂历，其中有一帧就是赵女士的花鸟画，是从贺毛泽东主席60寿辰的166幅藏画中精选出来的。

　　那天老韩讲了一些关于“北京三贞”的故事，使我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自此特别留心于她们的画作及从艺经历。随着岁月的流逝，“三贞”的形象却愈发清晰，于是我觉得应该将其成文，在今年妇女节来临之际，与书画发烧友共飨。

　　1960年12月10日，邮电部发行特种邮票《菊花》，共计18张，此张的原画作者为画家屈贞。

　　俞致贞 香远益清

　　时君贞 月季双蝶

　　屈贞的菊

　　所谓“北京三贞”即新中国成立前后，活跃在京华的三位名字带“贞”字的闺阁画家。除时君贞外，还有屈贞、俞致贞。

　　三位女画家不愧以贞字为名，其性格、品德名副其实。屈贞最为年长，字静怡，1909年出生在什刹海畔烟袋斜街小金丝胡同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中，是传统的大家闺秀。幼年随其父屈兆麟习画。

　　屈兆麟，字仁甫，1866年生于北京，18岁时进清宫造办处如意馆听差，擅长工笔花鸟，后升至如意馆“司匠长”（馆长），成为如意馆的最后一位首领，堪称书画的“大内高手”。屈兆麟刻有一方闲章“衣袖长沾御案香”，他常为慈禧太后代笔书画。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驱逐了溥仪小朝廷，从而也结束了屈兆麟长达四十年的宫廷画家生涯。他流入社会，成为职业画家，以鬻画为生，1937年去世。

　　作为屈兆麟之女，屈贞潜心研习工笔画技艺，其早期作品继承传统工笔画技法，工致细腻，具有浓郁的宫廷画风格。1929年起，作品多次参加美术展览。1949年后，屈贞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教，1958年入北京中国画院。

　　新中国成立后，屈贞的艺术注入了新时代的内容，并与北京中国画院（现为“北京画院”）诸多名家合作，多次参与各种画展。

　　那时，画家们由自由职业者华丽转身为画院画家，感受到新中国带来的新气象，真可谓春风拂面，阳光明媚，心情是何等的愉悦，于是决定合作一幅画来表达他们欢欣的心情。北京中国画院当时在沙井胡同，画院的画家马晋先生家就在附近的豆角胡同，当时马晋先生家种植了很多花卉：芭蕉、紫藤、水仙、腊梅、荷花、水浮莲、牵牛、月季、菊花等等，于是屈贞随画家同事王雪涛、胡絜青、秦仲文、关松房、周怀民等时常相聚在马晋家，赏花并写生，并创作了带有时代印记的国画巨制——《东风吹遍百花开》。作品设色妍丽，以工笔画下了玉兰、牡丹、月季、菊花、海棠、水仙、梅花等十几种四季花卉及空中飞翔的象征着和平与美好的鸽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1972年，小阳春的画坛乍暖还寒，屈贞与北京画院的同事、女画家胡絜青、洪怡、徐聪佑共同创作了《果实累累》，以具有象征意义的满树红彤彤的柿子，表达了对丰收年景的热烈企盼。但抑郁成疾的屈贞，还是于1976年去世，直到打倒“四人帮”后才得以平反昭雪。

　　屈贞的作品尊重传统技法，绘画功力深厚，技法娴熟，画风纯真不俗，具有自己的风格。她尤擅画菊，被誉为“画菊第一人”。1960年，她与胡絜青等画家合作的《菊花》邮票在国内外发行，受到广泛好评。此套邮票总计18枚，由国画工笔手法绘制而成，表现的菊花品种分别为黄十八、绿牡丹、二乔、大如意、如意金钩、金牡丹、帅旗等，充分表现出菊花的清秀神韵和凌霜盛开的一身傲骨，洋溢着大自然无穷的魅力。我一直渴望收藏屈贞的一幅《菊图》，但因其存世量较少等缘故，始终未能如愿。

　　俞致贞的荷

　　俞致贞与时君贞同岁，1915年出生于北京儒医世家，字怡云、一云，是一位“集中国妇女温良谦让优良传统于一身的知识女性”。俞致贞祖籍浙江绍兴，祖父俞海泉为清宫御医且精于书法，父亲俞亮忱喜爱书画并富收藏，母亲沈明若酷爱花卉并亲自培植。俞致贞的少女时代是在读书、习字、赏花、读画中度过的。

　　1933年，俞致贞的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求学中止。同年入方曼云国画研究所学习写意花鸟，自此走上花鸟画创作的艺术道路。1934年，19岁的俞致贞拜在于非闇门下，从小写意花鸟和书法、篆刻入手，专研工笔重彩花鸟画。1937年，她考入北平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馆，在黄宾虹、于非闇、张大千等名师指导下，学习诗词、书法、画论，并鉴赏、临摹故宫收藏的历代名作。1946年遵于先生之命，转拜国画大师张大千为师，入“大风堂”，随张大千研习工笔写意花鸟画。

　　1951年，俞致贞从成都返京后继续跟随于非闇习画，并开始独立创作。白天，她在北京女四中做图书管理员工作，晚上画画，并利用节假日到各大公园写生，其作品日臻成熟，多次参加国内外重要展览。1953年11月，俞致贞与“大风堂”的同学刘力上结合，成为画坛佳偶。

　　俞致贞的画艳而不俗，形、神、意俱全，作品精细、富丽、工整，颇具女性魅力，充满灵气和正能量，这就像她本人一样，对人生寄予希望和向往。她十分注重花卉的写生，在和平门内前细瓦厂胡同自家小院亲手栽培牡丹一株，花繁叶茂，供其写生。她甚至能从学生的写生习作中，分辨出所画之花是早晨开放的荷花，还是傍晚收敛的荷花。俞致贞画荷，清秀怡人，飘香万里。俞先生的艺术成就受到充分的肯定，被李可染先生誉为“当代工笔花鸟女状元”。

　　俞致贞后来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北京艺术师范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生有金鸿钧、郭怡孮、李魁正、康淑贞等。人民大会堂、中南海紫光阁等国家重要场所都挂有她的作品，《毛泽东珍藏名家画集》中也有其作品。我曾收藏有俞致贞的《牡丹图》，可惜在朋友的一再恳求下转让了出去。

　　时君贞的月季

　　与忧郁的屈贞及文雅娴静的俞致贞相比，时君贞似乎多了些许英气。她1915年出生于河南开封，早年从其兄时君谋学画。时君谋为国民党少将，精山水，源自宋元。1934年，时君贞参加河南省美术展览，作品编入画册。1936年后在北京先后师从汪慎生、王雪涛学习花鸟画。新中国成立后，曾在东北历史博物馆从事古画复制工作。后来调回北京，在工艺美术公司的工艺美术厂做画师。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中国画研究会（齐白石为主席）会员、中山书画社（政协）理事。

　　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作为富贵象征的牡丹花似乎受到了冷遇，而被称为“月月红”的月季花则颇适应那火红的年代。时君贞的月季花应运而生，脱颖而出。月季花容秀美，姿色多样，四时常开，是幸福、美好、和平、友谊的象征，因此在改革开放后，仍然深受人们的喜爱，中国有52个城市将它选为市花。1985年5月，月季被评为中国十大名花第五名。这一题材的画作依然受到群众的青睐和追捧，时君贞的月季花长盛不衰。

　　书画大师董寿平曾言：“君贞月季，并世无双。”盖时君贞所画月季专取神态，不袭容貌，故能笔随意到，神气拂拂。董老还为时君贞的一幅《水墨月季图》题跋：“时君贞画月季色彩绚丽，此帧能用墨法，盖见功力之高。余甚佩服。”时君贞虽以画月季著称，但代表作却是《枇杷》《玉兰》，从中可见其画路之宽。

　　时君贞于1986年去世，能传时君贞月季之衣钵者当数宗继光了。宗继光七岁随时先生习画，后为燕京书画院副院长，可惜英年早逝，有《月季花表现技法》一书存世。

　　我所得的《月季图》一帧，已珍藏了二十多年。每当打开画卷，那绚丽的画面映入眼帘时，便想起朋友老韩的话语：她说话大嗓门……于是，一位飒爽、洒脱的女画家形象便会在我的脑海中油然浮现。

　　现在知道“北京三贞”的人已然不多了，故此作一漫谈，权当画坛钩沉，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王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