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　丹

　　“橡木的气味就像堆积如山的柴火或木桶陈酿的红酒一样，是家和庇护所的象征。”“树木仿佛在我们焦虑的额头上放下了一只安神的绿手……我们呼吸着这棵树，再无烦恼。”“ 这些香味经常唤起温暖和舒适的回忆：寒冷天在篝火旁跺脚，或在冬雨敲打窗户时一群人在厨房里欢聚。”

　　在最近出版的《十三种闻树的方式》中，作者、生物学家、美国南方大学生物学及环境研究教授戴维·乔治·哈斯凯尔提示读者重新审视我们的嗅觉，并带领读者一次次进入森林，接近树木与自然，开启一次次发现气味的旅行。

　　这本书中包括13篇关于不同树木香气的散文，并附上一篇“闻香指南”。每一章都有一个独特的气味入口。落叶和木烟、松脂和单宁、奎宁和月桂叶——每一种植物都有其光辉灿烂的复杂性。书中讲述与树的气息有关的植物知识，也对树的气味与社会、历史的关系进行阐释，通过这些文章，作者试图重新唤起我们对气味的记忆。

　　被低估的嗅觉

　　《闻树的十三种方式》中，作者介绍，我们的鼻子里聚集有一两千万个嗅觉受体细胞。每一个都是一个神经细胞，将其刚毛状的头部插入鼻腔顶部的一层湿润的薄层中。鬃毛般的嗅神经接收空气中的化学物质，抓住它们，然后向神经的其他部分发送信号。然后，这个信号会被传送到大脑。

　　我们鼻子里有大约400种受体类型，理论上，如果我们足够专心地体察鼻子告诉我们的信息，我们的气味感知可以区分一万亿种不同的分子组合，就像一道超级混合气味彩虹。

　　不同于被保护起来的其他细胞，嗅觉受体细胞非常开放和脆弱，某种程度上，我们的嗅觉以一种极为直接的方式将我们与其他生物联系起来。“当我们闻到一棵树的气味时，我们就和它的一小部分有了物理上的联系，即分子间的联系。树和人之间的界限也随之模糊了一点。”

　　当我们再次闻到某一种味道时，总恍若置身于当时的情境中，彼时全部的记忆都瞬间涌来，这是味觉的力量。

　　嗅觉不仅是一个古老的细胞运作过程，也是与人类的记忆和情感联系最直接、最紧密的感官。当气味到达我们的鼻子时，神经会向大脑中的嗅球发出信号，然后再向大脑的底部和中心发出信号：处理情绪的杏仁体和处理记忆的两个海马体。其他感官需要通过层层的解释和调解。

　　“香气则更直接，它首先以深层的身体记忆和情感进入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大脑随后为其增加语言和意识感知的外表，但这实际上是事后的想法。”作者谈道。

　　与人类的记忆和情感密切联系

　　关于气味你有什么记忆？

　　擦完地板后的教室里干净的松木气味？喧闹的学校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刚拖过的地湿漉漉的，孩子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削铅笔时雪松木屑的刺鼻味？这种气味往往预示着对考试的恐惧，或花时间在一张干净的纸上画画的喜悦。

　　夏季雨后的城市公园里弥漫的潮湿的叶子味？即使在繁忙的城市中心，当下雨时，树叶和泥土的气味也会将我们笼罩，激起对夏日暴雨的记忆。雨滴打湿并搅动树木表面，激活了气味分子并将其带到空气中。当雨水渗入土壤裂缝时，它会将空气从沙子和黏土颗粒之间的空隙中排出，这是从黑暗的土壤中呼出的气体。与其他许多气味不同，这种气味非常独特，作者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潮土油”。

　　树的气味同样也是我们进入到某种文化体验的入口。

　　作者写道，对他而言，月桂树就是这样一个入口：

　　月桂是地中海炖菜和汤的主要食材。……月桂叶的气味让我想起了文火慢熬的炖菜，它的味道会在一个可供几个人食用的大锅里混合数小时。香气随着水蒸气升腾，填满了厨房，然后钻进相邻的房间里，传递着“食物就快好了，但现在还没有”的信息。一种让人久等的满足感。

　　作者关注气味背后隐藏的历史与文化信息，第四章《金汤力》中，作者从金酒、汤力水和酸橙调配的鸡尾酒讲起。这种酒在酒吧很常见，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种酒的香气，充满了全球化贸易的历史信息。金酒也称杜松子酒，杜松子作为香料成分，让这种酒在蒸馏过程中带上了迷人的香气。两百多年前，英国殖民者把这种酒飘洋过海带到了全球各地。而在热带，金酒找到了它的“最佳拍档”：汤力水，这种水是奎宁和碳酸水的混合饮料，略带苦味。而奎宁则来自古老的药用植物——金鸡纳树。这种树树皮里的生物碱，可以杀死患者血液中的许多疟疾寄生虫来缓解疟疾发热。为了获取奎宁，西班牙殖民者在南美洲垄断了树皮贸易。这杯简单的饮料随碳酸水气泡迸发出的香气中，蕴含了一段沉重的人类历史。

　　寻找奇妙的嗅觉体验不一定非要去到辽阔的大自然，最后一章《书》则从作者自身的嗅觉体验，开展了一场关于人类文明与植物关系的漫游。哈斯凯尔自幼喜欢读书，也特别喜欢闻书的味道，还给各种味道排了顺序。铜版纸印制的光滑教科书味道被他排在了末尾，因为“它们的纸张闻起来像炼油厂和漂白剂的混合体”，这是因为那种具有光泽性的瓷白色纸张，在木浆中加入了许多合成化学物质。而在书的味道排行榜前列的，是大学图书馆里的旧书，那些书有“烟熏得香草味。一丝黑暗、肥沃的土壤气味。锯末、杏仁和巧克力味。”

　　作者还回顾了人类造纸的技术变化对纸张气味的影响。在19世纪之前，造纸木浆中的木质素无法被去除，因此书纸会迅速老化，变得又黄又脆，而木质素的化学键被氧气破坏时，会将独特的气味散发到空中。纤维素也是如此。因此，旧书会散发出非常丰富、多层次的气味。在古代，人们用陶片、骨片、纸莎草、竹条、布匹做书，如今为我们提供书籍的，主要是树木。

　　放在我们焦虑的额头上的一只安神的绿手

　　2023年1月31日，医学杂志《柳叶刀》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该研究表明，增加城市树木的覆盖率可以拯救成千上万的生命。该项目首席研究员塔也表示，城市规划如果纳入更多“绿色基础设施”，可以促进建设更可持续、有弹性、健康的城市环境。

　　《十三种闻树的方式》中，作者戴维·乔治·哈斯凯尔也从“嗅觉”这一常常被人们忽略的感官角度，讲述了树木能给城市社区带来的健康益处。

　　在第二章《美洲椴》中，哈斯凯尔表示，美洲椴和其他一些树木散发出的香味结合在一起，会让整个社区沉浸在幸福之中。

　　书中介绍，这些树木的分子进入我们的细胞和血液，让我们从内心开始平静。“长久以来，药剂师一直使用由美洲椴和同属的欧洲椴的花或叶制成的酊剂和茶来安神宁气。生物化学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种树的分子有止痛作用，可以舒缓我们的痛觉神经。正如汽油废气会从肺部流入血液和细胞一样，这些树木的香气也会如此。”

　　由此，气味有时像是放在我们焦虑的额头上的一只安神的绿手，使痛觉神经通路平静下来，并将它们的香味编织到我们中枢神经系统的缝隙中。

　　不必非苦心寻找，认真地去感受身边的一切气味，作者描述：把一颗欧洲七叶树种子放入手心时，“各种气味以奇特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绿色的果壳上仿佛升起一碗气味沙拉，一股脑钻入我的鼻腔，其中有潮湿的、植物特有的气味，同时也混合着变为棕色的裂缝和刺尖散发的如同堆肥的刺鼻气味。欧洲七叶树种子的气味来自单宁，类似冲泡过久的茶。我还闻到一丝辛辣、油腻的类似自行车链条油的气味。这些苦涩的气味无疑是在警示：别想吃我。最后，当我剥开果壳，闻了闻空壳时，我闻到一股苹果核和水果味口香糖的气味，湿润而甜蜜，然后气味逐渐消散，分解成淡淡的叶子味。”（高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