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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子涵
电影《夜枭》改编自《朝鲜王朝实录》中关于昭显世子之死的历史记载,在借助历史激发想象力的同时,也发出了对历史书写背后的权力秩序和叙事伦理的深刻诘问。影片从史书文字记载的缝隙入手,以视觉艺术和当代人的想象力重新揭示了历史事件“背后的真相”从而将电影制作变为了一次于不可见处“发现”历史的实践。
“选择看见”:“睁眼”的多重意义
电影《夜枭》虽然取材于历史事件,但影片主角——昼盲症医师千京秀并非实录中记载的人物。片名“夜枭”代指一种大体型猫头鹰。猫头鹰在光线暗淡的环境有出色的感知和捕猎能力,这与主角“昼盲症”的设定不谋而合。然而在影片前半部分,千京秀始终以盲人形象示人,隐藏着“夜视”本领。可以说,选择性的“闭眼”不仅凸显了他出众的医术,也让周围人放下警惕,使他得以顺利迈入深宫帷幕之后,一窥王室斗争的个中端倪。 昭显世子在接受治疗时发现了盲人的夜视本领,但并未责怪他的隐瞒,反而送给他一只他从清朝带来的放大镜。这面放大镜,是身为大清人质的昭显世子从清朝带回朝鲜的新鲜玩意儿之一,与大殿上转动的地球仪相呼应,从侧面表现他希望朝鲜人民“睁眼看世界”,停止故步自封,走向革新道路的宏图。影片将昭显世子塑造为了一位身为宗主国“人质”却能主动选择“看见”大千世界之广阔的有为之人。昭显世子极力推行西学的行为在仁祖看来是对父权和朝鲜王朝恪守的儒家传统的双重违逆。两人对于未来朝鲜道路的意见分歧也为之后“父亲毒死儿子”的残忍故事埋下伏笔。因此,千京秀手中的放大镜在让他“看得更清”的同时,也放大了昭显世子主动“看见”世界推进朝鲜现代化进程的雄图大略,为主动选择“看见”的举动赋予了一层更深重的历史意涵。
影片临近结尾处,目睹了王权之争的千京秀在白日间走出幽深的皇宫,对众人大声高呼:“我看见了。”这呼告将影片推向高潮。此时大殿外太阳高悬,千京秀的双眼显然无法看见任何事物,因而这是千京秀主动“看见”的选择:这一刻,他选择了“见证”历史,直言王权之争父子相残的真相,同时也守住了良心的光明。影片结尾,千京秀再度入宫杀死仁祖,象征着电影创作者为朝鲜王朝的积弊开出的“药方”:唯有消灭帝王权威和封建体制,才能避免类似悲剧的再次发生。在“不见与看见”和“救人与杀人”的争论中,“睁眼看世界”的革新之思与“揭露正史未能书写的阴面”的见证之义最终凝结为对历史书写和其背后的权力结构的双重追问,从而揭开了封建王权一手遮天的无尽黑暗。
“看见黑暗”:演绎历史的光明与陷阱
《夜枭》从小人物视角重新书写朝鲜王朝历史,对封建体制的批判辛辣直接,然而故事的整体却显得刺激有余,回味不足。不少网友在观影后表示,影片后半段男主角行为动机的转变过于突兀,最终他死里逃生并成功刺杀仁祖的结局也有些草率。当代的个人英雄主义叙事和悬疑片“复仇”的快感逻辑过多地影响了男主角的行为叙事,使得这一“见证历史”的小人物的行事逻辑和命运走向游离于影片所着力渲染批判的历史黑暗之外。《夜枭》叙事中的种种冲突表明,在引领观众“拨云见日”见证历史黑暗的同时,创作者也要更加审慎地塑造人物,只有这样,才能脱离历史虚无主义的陷阱。
“历史演义”小说是东亚文学中历史悠久流传甚广的通俗小说题材之一,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作为一种引领观众以近乎不在场的方式“看见”和“发现”故事的媒介技术,电影的媒介机制与历史演义小说的题材结合后所引发的共振效应同样值得关注。有趣的是,由于电影技术诞生所带来的“缺席的在场”的“观看”方式,关于电影机制,观众快感和人性对窥私欲之间的关系的理论探讨始终伴随着这项技术的推广和应用。从某种意义上看,《夜枭》中行事逻辑颇为“当代”的昼盲症男主角千京秀,在许多时候正是观众意识形态的具象投射。跟随摄影机的移动,他深入宫门,满足着观众们对“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的好奇;而他在“旁观者”和“行动者”之间的角色转变,是否也反映了当代人身陷改变历史和“客观再现”历史的两难选择?近年来,韩国电影展现出通过现代媒介重现历史的渴望,在批判封建王朝历史书写伦理的同时,也很难摆脱其本身对“历史正统”的掌控欲。千京秀“看见黑暗”方式中无法化解的自身人设的矛盾,正是在试图解构历史的同时盘旋的父权制的幽灵,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浮现。(冯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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