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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佟欣
不少人将自己的书房视为最私密的角落之一,更不愿暴露正读之书、喜读之书与推崇之书。好在这世上总有乐意慷慨奉献思维轨迹与思想结晶者。现代“书话”源于传统的读书杂记、藏书题跋、札记随笔,这一体裁于新文化运动中兴起,饱受读者喜爱。民国时期的“书话”大家有唐弢、阿英、叶灵凤等,周作人短小精悍的散文也大可当作书话来读。新中国成立后至今,精彩的书话更是数不胜数:有结合书籍推介与父辈蒙学教育于一身的范福潮,学术类作者如辛德勇,渊博如张宗子,以及创作、品鉴俱佳的苗炜均为个中翘楚。不过,迄今读过的最真诚的一本书话,要数台湾作家骆以军的《无限阅读》。
每本书话当然都是“书之书”,它像是一座灯塔、一颗卫星,与悠远处遥相呼应。思想呼应思想,著作串联著作。骆以军在写小说时,本就惯于也擅于溯源与描绘一切脉络,因此他的文风特别适宜写作书话。
“书话”不同于“书评”,它不限于内容品评,而是类似于“夫子自道”,在轻松闲适的文字中,清晰地投射出作者的心理、思想、趣味与性情。由此可见,《无限阅读》以童伟格的《西北雨》和《童话故事》做开篇也就不难理解了。童伟格与骆以军的风格很像,他们都是“文字绘画者”,摒弃了传统的线性叙事,他们对单独的字句又有着近乎偏执式的严苛要求。相信喜欢骆以军《西夏旅馆》《遣悲怀》《我们自夜暗的酒馆离开》《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的,也一定会爱读童伟格的《王考》《西北雨》《无伤时代》《童话故事》。可以说,骆以军的《无限阅读》,从写自己开始。
童伟格之后,则是“复杂时代”的部分。骆以军陆续抛出房慧真的《单向街》与黄锦树的《南洋人民共和国备忘录》,前者房慧真为已故作家林奕含的旧友,也是行文如诗的散文作者。她的作品中密集出现沉思、好奇、噩梦、失落、乡愁、缅怀与追忆,勾勒出时代的全景轮廓。而后者黄锦树,则是一位典型的马来西亚华语作者。因创作背景均为热带地区,故而全书充斥着溽热、肮脏、汗味、焦躁与痛楚,与房慧真徒劳的勾勒与温柔的缅怀一样,内核都是对今日的复杂纷乱本能的抗拒。这些都是骆以军认可并中意的,而他对线性叙事的摒弃,也很可能是因为这一手段已经很难讲明现在的复杂世界。
书中援引了李渝的“多重渡引”概念,是在评述黄锦树,也是在说骆以军自己:
“小说家布置多重机关,设下几道渡口,拉长视距,带领我们读者进入任务,再由人物经过构图框格般的门窗,这长距离的有意的观看,使普通的变得不普通,写实的变得不写实,遥远又奇异的气氛出现了。”
这种写作方式本质上是“苏州园林”式的思路,目的在于气氛,手段刻意复杂。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纪在全球范围内都出现了线性叙事大退潮,写作技法千奇百怪,故而出现了《万有引力之虹》《尤利西斯》《傅科摆》这样“读不懂的经典”。
“书话”中接下来出现的,是骆以军的写作族群。朱天心、苏伟贞、陈雪、李渝、杨泽、杨凯麟、张怡微、徐誉诚、蔡俊杰、黄怡君、邱妙津、黄国峻……甚至还有陈绮贞,不是台湾省的本土作家,就是有台湾教育背景的作者(张怡微)。除却他们,就是一大批大名鼎鼎的诺奖得主诸如大江健三郎、莫言、奈保尔等,大陆非诺奖得主能够“入选”本书的,竟然只有余华和张爱玲。
这种偏向明显的选择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让读者了解很多有价值而名声相对不显的作者与作品,“书之书”的指导意义得以显明。有趣的是,近期走同样路线的书话还不少,譬如《纽约时报》前首席书评人角谷美智子以近十年新书为主的书话集《角谷的藏书架》。
《无限阅读》浸透了骆以军标志性的文风,由他自己、他眼中的时代、他写作族群的作者与滋养他的重要作者四部分构成,足够个性化,而这样的构造也恢复了书话本真的样貌。任何一位细致阅读本书的读者,均会对骆以军的思想洞若观火。我曾在讲座中邂逅过骆以军,他是一个眼神温柔甚至有点怯生生,讲话时真诚纯朴得近乎笨拙的人。这种无保留的诚挚,也流动在这本书里。
也许下一本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战争与和平》一样,可改变整整一代人思想的书,正如浑金璞玉般躺在“书话”的字里行间,静静等待那位读者的到来。(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