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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巴菰
一个人为什么要写作?理由可能千奇百怪。我写作,只为听命于那些温暖了我的记忆。那些记忆像夜晚荒原上的篝火,不写下来会觉得惴惴不安,仿佛路遇有姿态的树没画下来,瞥见美好的容颜没拍下来。
这本自选集收录有限,只是写作这条溪流沿岸的一些碎石块,捡拾起来,随手放进这柳条编的筐里,供有缘的人遇见了瞥上几眼。
有朋友听说我两年写出一百万字,赞叹我是“勤奋的人”,其实,不知从何时起,写作早成了我的日常生活习惯,每天不写,就似乎错过了生活本身,情有不甘,心有不舍。码字,与喝茶走路一样,于我是一种水波不兴的愉悦。和许多同行一样,码字似乎从来就不是难事。
自入校门起,作文就优于数学,被表扬的次数越多,偏科越严重,那方块字变得越发可亲。大学读了四年图书馆学专业,一毕业却拿起了笔谋生。保定、深圳、北京,在几家报社辗转,与文字的缘分不但未尽,反倒更深厚了——在家赋闲半年,半天在楼下晒太阳,半天伏案码字,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写给玄奘的情书》。后来去了大洋彼岸,异乡的人和街道,异乡的风和天空,都让我那中年人的大脑忽然变成了少年般兴奋和好奇,日记,这因当年与初恋男友两地遥遥养成的习惯再次恢复。“趁着新鲜你最好多写多记,否则未来你对一切司空见惯了,就失去了写作的激情。”一位老华侨的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蓦然回首,那已是十二年前!三本散文集组成了我的“洛杉矶三部曲”,尽管出版时间跨越了五个年头,其中收纳的无一不是那方异国星空下的难忘片断。有几篇至今读来仍能打动我,便收录在了这本《下次你路过》中。“我这人连自己的往昔都留不住,还能盼望去拯救别人的往昔吗?”萨特说。在我看来,写作是留住往昔最好的途径,而散文是有温度的镜头——有些经历令我震惊,有些场面令我感动,既震惊又感动的,就不由得肾上腺素飙升,迫不及待地记下来与不相识的人分享。
这部散文集分了两部分。辑一“有风来自故园”记录的都是发生在国内的生命故事,有关生活在这块我熟悉的土地上的亲人友人和陌生人。我那去世多年的父亲,阴阳两隔,沉睡于地下的他似乎比在世时更让我牵挂和惦念。《百合不死》就是献给亡者的深情,虽然他在世时,我从未拥抱过他,那对情人用得泛滥的“我爱你”更是吝啬得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有美人兮》写给我的宠物蜘蛛“美人儿”,那陪伴了我四年的小虫子虽然不像猫狗察言观色、形影相伴,却在北京南城那小小居室里任寒来暑往,简单、安静地与我共度了四年光阴。它不能分担,却亦从不添乱,几只蚂蚱、蟋蟀或面包虫就满足,而且有四个月都在冬眠。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春分,阳光从窗外投射在书架上,它在笼子里开始苏醒轻移了下长长的腿,趴在那儿,像朵开败了仍未凋零的菊花。我不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写作者,对西方不少作家的万物有灵论也不置可否,可我相信一个好的作家要有最起码的对生命的尊重和关爱,不管面对的是一个同类,一只鸟,还是一棵树。另一种我写过的小虫是蝈蝈儿。同时买来的两只,竟有一只至死都未开过口。从小县城带回北京的小生灵,面对不同人的打量注视,经历了在乡间完全不同的短短一生,《哑巴蝈蝈儿》就那么问世了。
其实,我仍只是记录下了那独有的在场——我在,它们也在。我们之间的那点旁人往往会忽略掉的关联。不用刻意想起,他们就像石子沉在清澈的湖心底——我那省吃俭用、揣着一双运动鞋出现在乡村学校操场的奶奶,我那功成名就却像静谧奔流的清泉般的二位忘年挚友,我那位找男友要“长得帅,有经济基础,性能力强”的现实又仗义的实习生,还有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乡村老板、几乎天天见面却从未知其姓氏名谁的收废品夫妻……他们都是以不同面目不同身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风景,在我心里,他们的笑与泪、爱与痛都因为被我知道而变得不同。我愿做他们这些无名者的摄影师。
辑二“等雨去往彼岸”,收录的都是在异国他乡的所遇所思所感。除了写人写事,一菜一蔬也不能遗忘。我爱写蔬菜与人的关系,比如“水嫩鲜亮,鼓胀得如肥猪仔的脚丫巴”的儿菜,牵系着我一段感情经历的江南廉价蔬菜,清甜微苦,让我走到哪儿都念念不忘。而鳄梨,那典型的美洲果实串起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人生际遇。儿孙满堂、在美国颐养天年的热心韩裔老人、漂在洛杉矶以学生身份打零工的日本女子、为了孩子经营着小小发廊的一对华裔小夫妻……他们与我这客居异乡者本是陌路,却因为那小小的鳄梨而有了小小的交集,十几载过去了,他们的音容笑貌仍不时萦绕眼前,和那味道独特的果实一样,是属于我的生命符号。异乡的人,与我们相同又不同。我们都怀着梦想,寻找着做人的尊严和世间的暖意。彼此相见,即使陌路,也自有一份天生的亲切。文化的差异、成长环境的迥异,让我们又互相好奇和吸引。威廉,我第一个异国忘年交,早已长眠于地下,“宗教只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却不能解决未来的困惑。”如果他冥冥中能感知到我在《知己就是soulmate》的倾诉,是否也会露出一口白牙欣慰地一笑?我知道,这些文字无论作者写得如何温暖动情,涉及到的许多人注定无缘读到,比如那坐在洛杉矶的艳阳下,背靠电线杆饥饿地吞食一块面包的退伍老兵——接过那张纸币,看着太阳镜也遮不住的泪水从一个中国女人脸上流下,他望着她,目光忧虑不解,他永远不会明白这身在异乡的女子刚刚失去了大洋彼岸的父亲,她的父亲也有一件他身上穿着的褪色军服。更无法知晓,她会把这一幕写进那篇《搁浅在沙滩上的那些鱼》……
写作不过是把自己看到的世界描述给别人听,像从荒野中捡拾回一根根柴火,我虔心期盼,用自己的双手点燃它们,带给身边人些许暖意。(淡巴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