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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晨玮
常规观念下,理想的文学批评理应调用批评家独到的鉴赏力、强大的逻辑演绎能力和精准的表达力,向洞彻文学本真的终极方向靠拢。在此前提下,纵然出色的理论作品层出不穷,但文学批评仍旧受到某种尖锐问题的挑战,那便是,它极易偏离其原始道路,从而演化为一场过分追求修辞与陌生的文字游戏——高端冷门的词汇与刁钻苛刻的角度相互缠绕,批评的实质由深入地剖析文本变为完成一篇“彰显水准”的炫技论文。如此一来,“作为手段的批评”便开始向“作为目的的批评”转变。批评者很容易落入理论的圈套之中,并将上述情形愈演愈烈。
《拒绝想象》 徐兆正 著 作家出版社
相较而言,徐兆正的做法显得更为谨慎拘束。他持有的是一种温和的批评观,正如其所言:“批评不是谋篇在先的论证,也不是由于作家的缺席而要将此变为一场修辞游戏;它是带领读者踏上的旅途,寻找那些虽然危险却能赋予生命以唯一重要性的东西。”我们看到,在进行理论分析时,作者的状态的确是绵密且持续的,他隐藏意志,或旁征博引,或两相比较,在温吞理性的推演中,完成对某个议题的阐释。诚然,这是与他自身批评观相符的一套举措。
《拒绝想象》分为上下两编。上编重在分析当下的文学理论和文学现象;下编则是具体的关于作家和作品的论述,涵盖鲁迅、格非、刘震云、阿乙等作家。在开篇的《现实主义语境中的先锋写作可能》一文中,作者提出中心论点:一切先锋写作,都不过是现实主义文学的自我更新。他归纳出现实主义的两种类型,指出一切文学革命的旨归都是为了更新大众关于现实本身的认识。他紧抓“永恒的冲动”来把握先锋与新写实的关系,又通过两者之形辨,使讨论的实际问题复归到经验、形式、要素这三者的关系上来。
《当代叙事与侦探小说的结构》一文,论及谜底与人心的侦破时,作者重新将视野拨回到先锋文学的遗产中去,探讨其对于文学本质的探寻终究无法遮盖写作技术的玄妙之光芒,与前文发生着巧妙的偶合。与此同时,作者并未抛弃对于侦探小说结构与当代叙事的追踪。作者选取格非《隐身衣》为例,最终指出,在真相的揭示上,格非借鉴吸收了侦探小说的创作理念:不仅限于停留在谜底的空缺环境中,而是要以空缺部分的悬念来凸显认识,使文学重新回应现实。兜兜转转,作者面对的还是那个终极议题——现实主义的自我更新。作者还在若干文章中提到了“先锋叙事的遗风”这一议题,认为文学之意义来自于不同经验之间的联系。在这一点上,当代先锋作家在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的西学风潮之后,对于中国文学内部资源的重新审视和发掘,则是一种在凌乱中修改与汲取的状态。由此,《望春风》之于格非,便是一种摒弃直觉的书写,是一种“遗风”式的、既古典又现代的书写。
在《日常书写的六个面向》一文中,作者引入一个更大的话题——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真值标准。在“文本模仿现实”这一预设无法达到的前提下,作者顺理成章地推演出了文学与现实的一大本质:它们相互充实,从遗忘开始,文学有所作为。其论证背后糅合的是以小见大的、回环往复的、相互嵌套的逻辑演绎能力。
而在对郑小驴的体察中,作者对其开启了“风格”之辨。他认为,“魔幻叙事”和“少年视角”是郑小驴创作中的两大特质。但作者似乎更认可他以成人眼光去直面现实的诸多尝试。如此一来,社会的繁复和人际关系的驳杂就免于落入少年视角下单一和被简化的境地,而多元化地反映现实。作者继而生发了一个话题:风格是否应该被察觉。在对郑小驴的动态考察下,作者得出郑小驴后来的创作开始体现出某种收束意识,其风格变得更加多元,难以确定。以至于当他以“某些方式”去抵消“某些事情”时,现实与文学的距离便就此变得松弛且具备了自主的弹性。此种解读,是适用于其全部创作生涯的,是让作家无所遁形的。
《刘震云创作脉络辨》则分别考察了刘震云的短、中、长篇以及不同阶段的创作风貌,在其不断变化的创作手法中,捕捉暗藏其中的对自我理解的追求。在全文寻“变”的前提下,在结尾倒戈式地归拢其一以贯之的创作思考,看似是对前文的否定,实则更加映照了乔治·布莱所言:“不事先决定文学创作得以实现的手段,就不会有文学创作。”
诚如作者在本书的命名篇目《拒绝想象》中谈到的:当现代艺术以想象去解答灾难爆发的缘由时,它已然在想象中容忍了一场由艺术掩盖的罪行。灾难固然无法预测,它最终的根源仍要落在物质与客观条件之上。所以,我们是在一种怎样的架设下拒绝想象?又是怎样排斥艺术想象对于现实问题的洗涤作用?我们不妨将这一问题的思路挂靠在作者不断探究的终极议题上:现实主义文学的自我更新本质上是源于现实生活的自我更新,想象则完全是与现实背道而驰的另一路径。现实的难以预料正是由于它长期地处于更新状态,我们拒绝想象,其实真正拒绝的是被惰怠和无能所指导的方法论。回归到本书中,作者在对各种文学思潮和类型的侦破之前都已预埋好一个前提:现实的自我更新是一切文学活动展开实践的根源。(作者为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