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岚

　　《异境：三十九城》（以下简称《异境》）是闻人悦阅的长篇小说《琥珀》的番外。《琥珀》是一本近百万字的大书，集民国传奇、间谍小说、历史故事于一体，是“重新想象世界格局与区域地图”“站在无数同心圆的中央，身负多重力量的张力”。写《琥珀》的过程中，作者“在那个时间里穿梭了数年，要关门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这种余音绕梁的情绪产生了《异境》，它是作者基于《琥珀》中出现的四十个城市写出的“城市短篇”。

　　《异境》的地理顺序是《琥珀》主角莫小娴年少离家的路线，从敦煌出发，经过恰克图、库伦、归化、定远营等，到喀什噶尔、根西岛……时间轴从20世纪10年代开始，以十年为单位，经过20年代、30年代，最后进入20世纪70年代。故事的叙述视角基本是海外出生和成长的华人第三代和第四代，这些年轻人或是寒暑假回到故国故地，或是在布鲁克林的女朋友家里见到旧照片，或是初入职场在投行实习；年轻的音乐家搭欧亚火车横穿东北亚内陆，经过符拉迪沃斯托克。

　　因为旅途中一个微小的契机，比如一张旧照片、一幅地图、父辈的几句闲聊，让这些偶尔闯入历史的年轻人徒生置身此处的惊诧，他们在白开水一样的标准旅程中突然看到潜藏的历史暗流，时代的异度空间打开了几秒钟，所在地独有的或惨烈或惊心动魄的历史突然浮出地表，进入当下的人的意识。这三十九城中的每一个地名在20世纪全球的历史中都代表了一段独特的往事，这些往事发生时轰轰烈烈、云谲波诡，但时间的冲刷让这些壮怀激烈的往事被更多更新的“发生”和“事件”所湮没、所覆盖，除了历史学家，对于绝大多数年轻一代，曾经的大事等于不存在，连忘记都谈不上，它们只是集体记忆中的“空白”。让这些地名变得有叙述价值的，是长辈们偶尔的讲述，这些讲述像古老部落里的说唱，把先人的历史传给下一代，哪怕只是只字片语。

　　历史潜入地下，形成看不见的河流、看不见的城市，我们作为历史的后代，生活在地表之上，感觉到的是隐隐的不安、作痛，我们可能不知道那些逝去的年代和消失的人到底是何种面目，但我们是那些往事的遗民。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陌生的古老地名，比如定远营、归化、迪化、奇台，对后代的人来说仅是发音都是那么神秘奇妙。这种感觉，跟1991年村上春树在普林斯顿大学“东洋学科”图书馆第一次读到“Nomonhan”（诺门坎）这个中蒙地名时一样。诺门坎的异国声韵让他心醉神迷，而这个地名所代表的1939年的诺门坎战役，一场日俄间惨烈战事也让他惊心：“我一边看书一边把自己带往1939年的蒙古草原。我听到了炮声，肌肤感受到了掠过沙漠的风。”我读《异境》也有类似的感受，那些地名把我带入中国近代史的吉光片羽中，且这个近代史是更大更辽阔的世界交流史的一部分，中国与世界，在《异境》写到的那些城市中曾有激烈的短兵相接。

　　评论家张翔在评论《琥珀》时这样写道：“虽然20世纪中国的历史进程与全球其他地区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但很少有长篇小说作品在跨国情境中叙述现代中国历史。《琥珀》是率先在此一方向进行尝试的长篇小说创作……闻人悦阅成长于内地，在美国获电机工程学士和金融硕士，近二十年在中国香港居住和写作。她对海峡两岸及香港的历史与现状都有深入的了解，在欧美多有游历，在文学之外，对法律和财经等领域的情况也颇为熟悉。这些积累，为她在全球史视野中叙述近百年历史变迁提供了重要基础。”

　　从中国出发看到世界，从世界看到中国长长的历史和走过的路，全球历史彼此关联，是当代中国历史学界的思考热点之一，它也可以概括闻人悦阅的小说文心。（凌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