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赵丽颖、尹昉主演的8集迷你剧《在人间》于爱奇艺播出。作为继《我的阿勒泰》之后微尘剧场推出的又一品牌级网络短剧集，《在人间》通过多重人格、心理悬疑、虚拟空间、情感疗愈和赛博朋克等多种元素的交织融合，大胆探索了剧集创作的更多可能，延续了细分剧场极致的影像风格与“文艺范儿”的调性。

　　对于该剧“多重人格”的高概念设定，网友评价呈现明显的两极分化。《在人间》极具先锋意义的美学探索，似乎陷入一种曲高和寡的境地，未能完全跨越与大众审美之间的鸿沟。那么，制约该剧面向大众审美的原因是什么？如何在艺术探索的超前度与观众的接受度之间把握平衡之道？为何高概念或超现实叙事在国内剧集市场略显尴尬？这些也成为该剧收官后应继续思考的问题。

　　悬疑外壳下多人格叙事的突围

　　《在人间》以网约车司机徐天的精神世界为切入点，将他的五个副人格化作了不同的人物角色。作为主人格的徐天在内测虚拟空间中完成对副人格的逐一驱逐，从而以一种灵魂内战和相互救赎的方式与其深爱的副人格之一——贾小朵在精神时空中永久共存。显然，这不是一个常规的现实题材的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城市青年在精神世界里完成自我救赎的超现实故事。

　　悬念与解谜，往往是吸引观众驻足观看的第一步，也是情节铺展的推动性力量。徐天的初次出场便向观众接连抛出一系列疑问，为该剧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徐天填表时为何对贾小朵的性别和职业犹豫不决？身为网约车司机为何能够知晓乘客的全名和手机号？他怎么听到贾小朵耳机里与前男友的争执？这些谜团暗示着徐天与贾小朵之间难以捉摸的紧密联系。

　　随即，徐天以贾小朵的虚拟身份进入游戏空间，先后在火车车厢遭遇痴等母亲回信的外科医生虞旦、患有广场综合症的宅女柳条儿和暴躁的外卖员铁林。随着剧情推进，这些接连出现的人物身份逐渐被揭晓，实则他们都是徐天的多个副人格，他们彼此独立却又试图相互挣脱，唯有徐天与贾小朵之间萌生难以言喻的情愫，就此《在人间》建构出徐天虚实交织的精神世界。

　　事实上，多人格叙事在影史上佳作颇多。从《致命ID》中符合本格推理逻辑的旅馆杀人案和《黑天鹅》中黑白天鹅的人格蜕变，到《你好，疯子！》中主角逃离精神病院的对抗闯关，多重人格电影往往借助悬疑或恐怖元素，包裹精神危机的神秘性与复杂性。这些影片的深刻性在于，透过人物精神状态的失格揭示其背后的创伤根源及其引人深思的社会议题。与之不同的是，《在人间》拥有完全不同的立意，其内核表达更接近《东京少年》中孤寂少女藤奈都与副人格夜之间“我爱我一样地爱你”的浪漫细腻与自怜自省。

　　徐天与贾小朵之间看似无中生有、毫无来由的纠缠爱恋，实际也是徐天潜意识中自我对本我的本能认同与依恋，本我超越了自我对意识世界进行控制，最终揭示出爱情的本质是对“我”的一种外部投射，即“我”通过他人完成了爱自己的愿望。正如官方抖音号所说：“要是世界上有两个我就好了，我最懂怎么爱我。”或许，正是这种内生在奇幻悬疑剧情之中的浪漫主义叙事，对于众多观众来说，既带来了观剧体验的新鲜感，但同时又具有较高的剧情理解难度。

　　奇幻影像打造“脑内宇宙”

　　《在人间》以赛博朋克式的轻科幻美学打造独属于徐天的“脑内宇宙”，其有意制造的奇观，既是其探索超前影像表达的关键，也是吸引观众视觉尝鲜的创意之举。

　　日夜流转的城市、充满奇幻境遇的火车车厢、错落有致的西山疗愈院等超现实空间皆是表意性空间，不遵循现实逻辑。画面中反复出现的雨夜街巷、鸵鸟、倒计时时钟、频闪的路灯、白鸥等符号性元素建构起绮丽的虚幻世界，与冷峻的现实影像形成鲜明对比，以多变的形式和双视角叙事囊括了多人格的复杂情感。当观众惊奇于这些颇具符号意味的影像所带来的疏离感时，徐天的童年创伤记忆为这一切给出相对合理的解答——所谓的多人格纠葛，不过是对现实创痛的短暂逃离。

　　然而，这意味着要想看懂故事，需要观众同步完成视觉解码、情绪追踪、角色共情与隐喻破译的多重任务。其大大颠覆了国内市场的审美惯性，许多习惯了现实主义叙事的观众表示难以进入故事语境。

　　视觉奇观挤压人性深描

　　放眼国内市场，“迷你剧+高概念”早已不算新鲜，“奇幻+”也开始逐渐探索爱情以外的更深的情感维度。《开端》就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尝试，其概念简单、情感浓烈，最重要的是通过现实话题降低理解门槛，整个“无限流”设定的基底源于一场社会案件，紧紧扣中现实中女性的公共出行困境。

　　《在人间》确实有拓宽叙事维度的创作意图，想要讨论更具哲学性和现实性的存在主义议题。主演尹昉在采访中表露“这部剧映射了当代都市人在虚拟化趋势越发明显的当下，怎样跟自己、跟世界相处，怎么拥抱爱”。若将本剧拉到社会文化的背景下来看，在极端工具理性的当代社会中每个人都在不断地经历分裂，渴望遇见真正的自我。剧中无论是外科医生、宅女、快递员还是贾小朵都是当代都市人群的缩影，这也为“人格相爱”的高概念叙事提供了一定的生活依据。

　　但是，显然宣传噱头大于叙事效率，这层内核未能有效传达给观众，其核心原因是该剧对徐天现实中孤独感与生活困境的根源也做了陌生化处理，他目睹父母车祸身亡的特殊创伤无法引起普遍的精神共鸣，在一定程度上减损了其作为当代都市人精神代表的说服力与真实感。

　　不可否认的是，《在人间》的出现再次印证了当前国内剧集市场去类型化叙事的趋势。从《不完美受害人》《漫长的季节》《我的阿勒泰》到《繁花》，这些广受好评的热播佳作，往往凭借陌生化审美与深具情怀的文学精神，赢得了观众的青睐。《在人间》精美绝妙的视觉奇观得益于国内虚拟拍摄技术的日益成熟，“多人格相爱”的高概念叙事也是国内影视产业工业化升级的一次必然尝试。虽然目前看来，《在人间》6.5的豆瓣评分不算成功，但国产剧的创新突围或许需要宽容“有意义的失败”。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本文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基本科研经费青年人才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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