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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毅
今天,文学不仅不再局限于纯文学,也不再是静态的客体对象或文本结构,而是媒介融合时代的动态事件,甚至有着比以往更加丰富包容的形态。过度泛滥的短视频会让文学的传播局限于碎片化的方式,并有可能曲解作家作品的原意,也不利于培养受众的专注度和对问题的深度思考,这个是需要警惕的。
一
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媒介融合时代的到来,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与文学活动已悄然发生变化。
一个直观的现象是,有些作家不再是闭门著书“离群索居的个人”,而是频繁出现在B站、抖音、小红书等自媒体平台里的“文化名人”。例如作家余华拥有超高播放量和点赞数的短视频,就是通过剪辑余华接受采访时幽默风趣的回答,展现出他机智又接地气的人设,这显然不同于文学教科书上作为先锋作家的他的风格。类似的现象还有不少,它们指向的正是当下文学界热议的“文学出圈”话题。
“文学出圈”的前提是文学有着假想或者既定的圈层,并长期固守于圈层之内。这个圈层正是以传统文学期刊(主要是印刷媒介)建立起的严肃文学或者说精英文学。如评论家何平所言:“很长时间里,这个文学朋友圈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文学传统和谱系,有着自己的生产方式和运行机制,它是自足的、自洽的,甚至是排他的。”这可能使得文学在相对封闭的传统秩序和过于稳固的审美品格中自得其所。
而互联网时代文学传媒方式的变化,促使文学开始主动寻求自我更新的方式或渠道。最初,文学期刊尝试与网站合作,将电子版内容在网上登载,通过将纸刊的文本内容搬到网上以适应电子化的潮流,此举带来的媒介转换的意义并不明显;接着,文学期刊又通过博客、微博等形式进行推送,增加刊物与读者的互动。但真正引发“文学出圈”话题的,还是新媒体平台助力文学传播的几番尝试。以老牌文学杂志《收获》的一系列“出圈”举措为例:2021年6月,《收获》App上线;2022年,《收获》App联合酒鬼酒主办“无界文学奖”“无界漫游计划”,旨在打开界限,拆除壁垒,促进传统“纯文学”跨界、出圈;9月8日,由《收获》杂志与App联合发起的线上文学漫谈活动“无界文学夜”在微信视频号播出。余华、梁晓声、苏童、毕飞宇等作家在一个酿酒车间展开文学漫谈,超过200万人观看直播,成为“文学出圈”的一个重要事件。
二
在评论家韩浩月看来,“在网络文学风生水起的这些年来,纯文学期刊在网络推广上观念‘傲慢’,动作迟缓,已经失掉了早期与网络文学争抢用户的最佳时机。在博客、微博、公众号、视频号等新媒体令人眼花缭乱的更迭与竞争中,纯文学期刊的角色愈发尴尬。现在纯文学期刊的‘出圈’行动,其实尝试突破的是读者固化的读屏经验与习惯,虽然尝试晚了一些,但总归是开辟了新路”。
在新的媒介环境下,“开辟新路的”传统文学不断尝试突破文学的圈层和壁垒,通过凸显文学介入公共生活的能力,使文学有了更广阔的触角伸向社会。就笔者观察而言,“文学出圈”的现象可大致概括为以下三种类型。
其一是文学的“综艺化”。近年来,文学逐渐渗透到娱乐综艺之中,甚至成为综艺节目的资源,是值得关注的新现象。
2022年,纪实类读书节目《我在岛屿读书》邀请作家余华、苏童、西川和旅行博主房琪作为常驻主理人,程永新、叶兆言、莫言、阿来、马伯庸等一众嘉宾陆续来访,在海南分界洲岛的“分界书屋”聊文坛往事,谈阅读、写作与生活的意义。《我在岛屿读书》没有娱乐综艺节目刻意设计的冲突,而是将镜头对准坐落在岛屿上的书屋,通过作家面朝大海的聊天对话,让观众在轻松幽默的氛围中感受阅读和文学的魅力,成为豆瓣评分9.1的高分综艺。2023年,中国现代文学馆策划的漫谈节目《文学馆之夜》聚焦不同主题,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文化人士展开漫谈。“让我们谈论与文学有关的一切。”节目在内容上的最大特点是从文学经典出发,反观当下中国人的生活经验和内心情感,在延续文学经典的同时也赋予其新的意义。比如,第一期节目是从鲁迅的《故乡》说起,小说家双雪涛和导演贾樟柯畅谈了各自的文学故乡,这期节目播放量超800万。
其二是文学的“影像化”。这个文学的“影像化”指的是,作家以直接出镜的方式参与影视作品的拍摄和表演。
2020年,两部以中国当代作家为主角的文学纪录片《文学的故乡》《文学的日常》播出。前者以“故乡”为主题展开叙事,呈现人文地理意义上的故乡如何滋养作家的心灵和写作;后者借好友拜访知名作家的形式,在彼此对话与走访中,展示作家对时代和生活的感悟。两部纪录片通过文学与影视的相互融合,将文学以更加直观的方式呈现给观众,并借助自然景观、内心独白、方言等手法,让观众更真切地与作家一起感受和文学有关的生命体验。同年上映的人物纪录片《掬水月在手》,讲述了诗词大家叶嘉莹的传奇人生,将叶嘉莹故居各个空间作为影片的章节标题,串联起个人遭际、国家命运与诗词文学的线索,运用大量空镜头营造中国古典意境,实现了电影与文学的跨媒介融合和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化。
其三是文学的“盛典化”。2022年11月20日晚,“中国文学盛典·鲁迅文学奖之夜”在中央歌剧院举行,盛典依托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穿插歌曲、舞蹈、舞剧、朗诵等艺术类型,构成丰富的形态,“跨越边界、衍生转化,敏锐回应、大胆运用新技术条件提供的一切可能性,首次将庄重典雅的大型文学颁奖典礼与气氛热烈的电视台晚会和网络平台直播充分融合”。这种文学的盛典化或晚会化,被视为“以年轻形象构建文学传播新范式”。2023年的“花城文学盛典”“芙蓉文学盛典”也进行了类似的探索,不仅实现了文学与艺术的联动,还利用新媒体平台提升了文学的影响力,成为“文学出圈”的成功案例。
三
新媒体时代,文学的传播与接受不再局限于阅读纸质书籍,今天受众也在屏幕前体验“文学”带来的世界,感受新媒介赋予文学的动能。这种新的文学接受方式,让文学借助新媒体“召唤”更多的读者。《2022年度中国数字阅读报告》显示,目前我国数字阅读用户已达5.3亿,涵盖有声阅读、声画阅读、视频阅读、AI阅读。比如,《我在岛屿读书》就充分发挥了读书类节目的特点,每期都会聊到很多文学名著,像《麦田里的守望者》《老人与海》《狂人日记》《平凡的世界》《全唐诗》等。这些经典作品在作家生动的解读中,不再遥不可及,有了更加贴近现代人的打开方式,以至有网友在自媒体上自发总结每期节目中的书单提供读者阅读。《文学馆之夜》依托中国现代文学馆丰富的馆藏资源,拍摄过程中选取大量平常难得一见的文物等来搭建场景,让观众不仅能阅读经典作家的著作,还能在场景中感受作家的气息。由此,文学成为一个个既有思想性又有生活感的可以充分打开的话题,让读者跨越阅读经典文学的门槛,进入文学的殿堂。
尽管有人认为娱乐化的文学接受方式可能会消解文学的严肃性,但我们不必为此过于担忧,因为任何时代都有文学的存在方式。今天,文学不仅不再局限于纯文学,也不再是静态的客体对象或文本结构,而是媒介融合时代的动态事件,甚至有着比以往更加丰富包容的形态。当然,过度泛滥的短视频会让文学的传播局限于碎片化的方式,并可能曲解作家作品的原意,也不利于培养受众的专注度和对问题的深度思考,这是需要警惕的。
(作者单位系天津大学人文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