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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怀臻
作为凸显中华民族独特审美的艺术形式,戏曲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始终面临传承与创新的课题,新时代新机遇更是呼唤着戏曲艺术在守正创新中迸发生机活力。
近年来,以现代剧场艺术阐释经典戏曲的昆剧《临川四梦》,采自民间传说又闪耀现代精神的滇剧《水莽草》,用古代题材表现现代伦理的闽剧《双蝶扇》,现代电影技术与戏曲程式美学相融合、实现破圈传播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等,无不体现出传统戏曲与时俱进的创新姿态。新的时代条件和现实生活,新的价值观念和审美风尚,新的剧场环境和观演关系,正激发着创作者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开拓戏曲艺术新境界。
守正创新,创造更丰富的样态
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上海京剧院历时6年多筹备创作的现代京剧《换人间》与观众见面。对这部戏,创作团队达成的共识是:声腔,要借鉴百余年前“唱戏时代”的艺术方法,基于每个演员独特的音色与唱法,展现京剧流派的原汁原味和本色之美;舞美,则要融入更多现代视觉元素乃至装置艺术,在视觉效果和情感处理上更加现代化,适应今天的表演空间和观演关系。
这种戏曲现代化新实践的背后,是对戏曲传统的重新发现。时代在演进,艺术在发展,每个时代成功的艺术范式都沉淀为我们传统的一部分,也都带着那个时代的烙印。我们今天所说的“传统戏曲”,多指上世纪初以来,为适应新式剧场而进行大幅革新后的戏曲样式,其代表性剧目、演员、流派的建立,至今不过几十年时间,这一阶段可称之为戏曲的“演戏时代”。往前回溯至20世纪之前戏曲的“唱戏时代”,那时,厅堂、庭院、街头、田野、集市、庙台以及戏园子等都是戏曲的表演空间。戏曲征服观众的主要手段是声腔,戏曲演员的音色、音高、声线都传递着不同的艺术特质,成就了流派纷呈的繁荣局面。“唱戏”和“演戏”,各有特点,也都创造了辉煌,都是滋养今天戏曲传承发展的宝贵传统。
今天的戏曲演出形态,受镜框式舞台影响最深。20世纪初,上海等城市出现了一批适应歌剧、话剧、芭蕾舞等外来艺术的新剧场。这些新剧场与中国传统舞台不同:台上是封闭的镜框式空间,台下观众整齐端坐、正对舞台,难见商贩走来走去、热毛巾飞来飞去的热闹场景。为走进这样的现代剧场,戏曲艺术在剧本、唱腔、表演、化装和舞台设置等方面作出改变。比如,梅兰芳对声腔、手势、身段“不厌其细”地打磨,把表演艺术做到极致;再如每天晚上的演出要有一定的完整性,这与戏曲表演传统折子戏或折子戏连缀的本戏截然不同。规范的剧场模式推动戏曲艺术逐渐综合化、专业化,使戏曲从戏台走上舞台、从广场走进剧场,重塑了20世纪的戏曲呈现样态。
时至今日,戏曲演出空间变得越来越多样化,呼唤着同样多样化的戏曲演出形式。这要求我们更全面地发掘戏曲传统,以更长远的眼光看待戏曲历史长河的源与流。除了为人熟知的舞台剧目,还有许多存在于厅堂、庭院、街头、田野的戏曲传统,等待着我们去追根溯源。京剧《换人间》让声腔艺术回到演员原声,就是从戏曲的丰厚传统中寻找更多可能的创新尝试。
跨界融合,适应更多元的舞台
而今,戏曲正在从传统的镜框式舞台走进大剧院、小剧场、沉浸式演出空间,多媒体、数字化手段得到广泛应用,进入多场景、多样态、多风格的发展阶段。这种新型表演空间带来戏曲艺术现代转型的新可能。
我为北方昆曲剧院编剧的昆剧《国风》,一开始在传统镜框式舞台上排演,效果并不好。后来到了大剧院里,我们将写意空间与现代化背景融合,强化了意境,凸显了表演性。在传统镜框式舞台,如果只听到一把笛子一支箫演奏,观众可能会觉得单调;但在具有现代感的大剧院里吹一把笛子或一支箫,带来的感受却可以很饱满,因为大剧院的空间环境能够放大艺术效果。戏曲进入大剧院演出,并不意味着大制作或人海战术,而是要有足够的气场与能量支撑起庞大的空间。
不同艺术门类的跨界融合,成为今天舞台艺术的重要特征。我为上海歌舞团编剧的舞剧《朱鹮》《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芭蕾舞、现代舞、民族舞、国标舞、街舞等舞蹈元素交相融汇,来自舞剧、歌剧、话剧、电影和多媒体的艺术手段都运用在舞台上。戏曲艺术拥有跨界融合进而破局出圈的机遇,可以调动一切手段,使之和谐地融为一体,创造与当代剧场、当代审美、当代社会相适应的舞台体验。
作为写意性的艺术形式,戏曲应该对自己的艺术基因充满自信。传统戏曲在以虚拟手段表现真实生活的这一点上,与现代艺术极简美学的表现方法异曲同工。对传统的自觉贯通,往往能开辟出具有新时代表演艺术特征的创新境界。扬剧《阿莲渡江》里,我们着意放大戏曲的“手工”特质。拍打钢板模拟雷声,用玻璃珠击打蒲扇模拟雨声,用竹筛晃动黄豆制造出江潮的声音。在京剧《大面》里,我们摒弃了电动装置,舞台上不出现威亚、转台、升降台,情节的展示只通过身体和声音表现出来。我曾建议在表演结束后,不妨设计环节让大家看戏服怎样一件件收起来,刀枪怎样入箱,让观众看到舞台背后的更多艺术流程,看到中国戏曲原来可以这么讲究、这么美。
面向时代,抵达更广泛的受众
如果我们去读梅兰芳、程砚秋等京剧表演艺术家关于艺术创作的总结文章,会发现他们都很自觉地寻找自身艺术道路和所在剧种之间的关系,寻找自己所从事的艺术门类和时代的关系。
时代不断为戏曲艺术现代转型提出新课题。以戏曲的程式化表演为例,它是对农耕时代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人际交流方式的提炼,可以娴熟地表现骑马、行船,但在表现乘高铁、坐飞机时,就无能为力。戏曲在表现现实生活上存在“盲区”,不能因此就去“屏蔽”乘高铁、坐飞机等生活内容,而是要想办法进行艺术实验,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现代舞中获得启发。现代舞不是模仿生活,而是让你产生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引发你在观演环境中身体、情感、心灵上的反应。现代舞能把内在的东西外化出来,甚至比直接反映现实生活还感人。表现现代生活与现代人的心灵,舞蹈、音乐、绘画都做到了,戏曲能不能做到?这是一个需要我们研究的课题。
当下,戏曲已经成为流行文化的资源宝库:热门网络剧《梦华录》取材于元杂剧;上海戏剧学院学生用京剧戏腔演唱的古风歌曲短视频在网上走红;流行歌手与越剧演员跨界演唱的越腔《知否知否》网络播放量破亿……传承传统艺术重要,传播传统艺术同样重要。2022年春节期间,上海京剧院《换人间》的一场线上展播,观看人数达到250万人次之多。
我相信,在剧场之外,戏曲的潜在观众数目一定是庞大的。今天的年轻人往往通过网络欣赏艺术。地铁上的年轻人戴着耳机,同样可以欣赏艺术。支撑戏曲艺术的观众主体,不仅是老观众、老戏迷,还包括80后、90后、00后中关注文化艺术的当代青年。戏曲传播要结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兴趣和关注热点,走出单一演出空间,回到日常生活,在多样态观演关系中让更多人了解戏曲、喜爱戏曲、欣赏戏曲,参与到戏曲的创作与演出、传承与传播中来。
(作者为剧作家、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