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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 晖
City Walk(城市漫步)是当下风靡各大社交平台的网络热词,也是如今最具潮流气质的城市活动。当投身其间你会发现:遛弯儿、轧马路、行街,这种过往大江南北都习以为常的日常消遣,今天已悄然变了模样。城市漫步不似“特种兵式旅行”那般追求极致效率,而要求深入城市肌理,耐心感受它的形状、颜色乃至气味,这就代表了一种重新了解城市的认真态度。行程的长短并不重要,即便你仅仅用心走完几个街口,在朋友圈里晒出精挑细选的九宫格,配上一段有感而发的文字,便实现了一次田野调查与人际传播。当这些基于沉浸体验与饱满情感的个人书写汇编在一起,就如家庭相册一般珍藏起万千个体与共同家园一起成长的数字图迹。
人文城市的馈赠
考据城市漫步的历史,可以回溯到人类学研究的转向之时。20世纪50年代是二战后经济发展的黄金时期,城市的规模与复杂程度突飞猛进,引发了一系列诸如人口流动与聚合、文化冲突与协调、社会结构分化与重组等全新问题。民族志工作者发现往昔赶赴遥远他乡、异国文明,以求通过对他者的理解来绕道理解自我的做法不再奏效,因而将审视的目光重新投向身边熟悉的城市事象乃至自身,人类学研究亦由此完成了由原始社会到农业社会、再到城市社会的第三次革命,钢筋丛林构成了都市民族志去向的崭新田野。正如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长期驻留并游走在小岛之上,继而写下了民族志的经典之作《深层游戏:关于巴厘岛斗鸡的记述》,人类学进入城市领域后,依旧保留了漫步这一基本的研究路径。
而当我们讨论这种严肃的学术研究如何迁移至意趣盎然的大众范畴时不难发现,能广泛促发漫步行为发生的城市需要具备一定的条件。即当城市能够以宽厚的历史胸怀提供足够的观察材料、以海纳百川的精神容纳东西交汇的多元文化、以坚持不懈的美育浸润大众、以蓬勃向上的经济推动高质量民生建设,民族志意味的城市漫步才会成为一种自然而然且弥足珍贵的城市馈赠。反之,城市漫步的收获感与便捷度亦能细致入微地考验一座城市的质地。仅以与城市漫步相关的三大“痛点”为例,在上海随处可见补给饮食的便利店,解决急难的公共厕所已达万余座,其中超三成实现延长开放乃至24小时服务,至于处在需求链顶端的充电设备,近期在各个街头现身的“数字公用电话亭”必须了解一下。此亭远望如一座亮红色城市雕塑,人在其中可进行探寻15分钟生活圈、一键叫车、AI照相等操作,手机充电当然不在话下,诸多贴心且免费的助民服务无形中提升了城市漫步者的满意度。
城市的细节在漫步中被放大被检阅,上海之外,北京、南京、成都、杭州等其他城市漫步兴起的城市,又哪一个不是细节满满、风情各异?无论是原住民抑或外来者,以不同视角与城市取得联结,而这些细节成为感知一座城市最近的入口。
内生眼界的深描
感知是城市漫步的起点,其终点则去往格尔茨所概括的深描。深描之于城市漫步的指导意义在于:个体经由感知收集到一套考察城市的微观材料,梳理出可归纳城市文化特质的象征符号,并由此构建一种分析、得出一种发乎于内生眼界的深刻描述。上述深描行为的理想状态是,聚拢大众的微观民族志描写,进而走向一种宏观的城市景观、民族文化以及时代图景。
当漫步由民族志工作者拓展至大众时,这种美好的目标被不断趋近,在此期间,漫步这种文化现象屡屡呈现出缤纷多彩的新形式与新内容,大众审美的多样与趣味以及对城市的热爱与想象,成为都市民族志考察的另一道风景。
毋庸置疑,深描很难发生在那些漫不经心的刷步数或浮光掠影的“网红”打卡之中,它对城市漫步者提出了一系列要求:主题、态度、思考、方法缺一不可。近期在上海街头出现的一批独具特色的城市漫步活动,不禁令人眼前一亮。淮海坊至思南公馆一路贯穿淮海中路、雁荡路、南昌路、思南路的红色路线。在这近3公里的行程中,漫步者既可以在毗邻繁华商业街如毛细血管般的支路上,零距离接触桃源坊、元昌里等以新式里弄为代表的优秀历史建筑,在岁月的红砖上感受《繁花》里透出的城市烟火气;又可以在新老渔阳里、大同幼稚园旧址,听党史学家将惊心动魄的革命故事一一道来。当那些斗争场景与周遭环境形成呼应时、当那些人物情节与漫步者脑海中的影视画面重重叠叠时,激昂的气氛中众人齐声高歌《我和我的祖国》。此时此刻,英雄城市无疑成为对上海城市文化深描的首要关键词。这次城市漫步在心潮澎湃中结束了,但漫步者的感慨与思索显然并不止于此。
这即引出一个衍生问题:如何有效放大城市漫步的深描功能?在城市漫步的经历中,你是否在中共一大会址、渔阳里、四行仓库等红色地标,遇见过实景沉浸式话剧或拉歌快闪?当你看完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时,是否满腔热血地前往黄渡路探寻李白烈士故居?而再拐过几个街角,便会惊喜地发现鲁迅、瞿秋白、茅盾等左翼文人曾经的聚居地。当你徜徉在五原路沿线的老式花园洋房时,猛一抬头,是否认出那栋色块明朗、线条有致的建筑是电影《爱情神话》里的“自由公寓”?城市的文化印记越密集、文化产品越丰富、文化创新越活跃,城市漫步越能成为文化体验与阐释的载体。
提及文化创新,另一条值得人们迈开腿的路线即是创意街区,它们原本多为年轻人聚集的所在地,如今俨然成了不论年龄、只向潮流的城市漫步目的地。除了被不断引述、由“工业锈带”向“生活秀带”转化的徐汇滨江,同样值得注意的还有那些小而美的角角落落。它们大多镶嵌在社区之中,由功能退化或是对人居环境不甚友好的老旧场所升级改造而来,成为一处处点缀城市的微景观。处于陕西北路和康定路交界处的“越界陕康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里曾是嘈杂的材料工业集散地,在完成复杂的产权清理、租户重置工作后,如何活化那些从岁月中走来的老建筑成了关键的议题。几年前,上海对旧区改造的方针由“拆改留并举”转向“留改拆并举”,这种看似字面上的简单调整,内里反映的却是从以拆为主向以留与护为主的理念升级,这也为今天的“陕康里”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历史切面。漫步其间,那些西洋风浓郁的红砖圆楼,它们曾是20世纪20年代的租界巡捕房、教堂、修理厂及宿舍,而租界历史结束后的各类改建,又进一步塑成了这里拼积木般的华洋折中式建筑。红砖、水洗石、白色涂料的各色墙面,代表着不同造型的拼凑与缝合,像断代却又紧密相连的考古地层。有人将城市漫步比作城市考古,但确切来讲,城市漫步是考古与探新的统一,每走一步都像掘下一铲,而刨出的一层层新泥旧土皆为城市进化的年轮。
年轮的最外圈,有着如“陕康里”这般由历史遗产焕新重生的社区综合体,将艺术、潮流、餐饮、休闲、办公等融于一体,成为城市服务居民的一个个点。再多行几步,会经过静安区商业新地标MOHO,终点则设在西康路上由马利颜料厂老厂房改造而来的“M+马利”创意园。走得累了就坐定喝个下午茶,看着邻桌三五街坊阿姨品着蛋糕、咖啡,语速很快且表情热烈,突然间有人嚷起来要回家烧夜饭,随即众人散开并习惯性地约好下周再见。照相机式的现象主义观察,是城市漫步中捕捉动态“人观”的一种方法,就像直接电影中的一幕幕,敏锐地记录并感受到被观察者优雅、充实而又市井的生活,而城市最放松的一面,亦为城市漫步带来治愈时刻。
另有一些有趣的城市漫步路线,如沿路考察上海老窨井盖的图样与文字,可谓“盖盖皆学问”;还有北京的胡同行、重庆的城门行、西安的城楼行,不胜枚举又处处即文章。这些个体的书写但凡进入朋友圈,便有了共鸣与召唤的社交功能。
城市传播的窗口
保罗·克莱文将城市定义为“一张容纳各种网络子集的网”,进而将城市视为各种关系与情境的容器,而城市漫步天然携带的优势即是进入情境。这种进入包含着漫步者的语言、影像、动作、表情、记忆与情感,因而其对于所收集观察材料的描绘糅合了过往经验与当下情绪,十分具体而绝不空洞,在自我总结与成果分享时自然具有一种感染力。这种感染力可以透过自媒体,编织起一张闲暇娱乐、假日聚会、结交新朋的生活网,而更具意义的是,基于个体表达且包含民族志意味的城市漫步分享,随着网络的逐级传递与放大,或可打开传播城市文化、推广城市品牌、塑造国家形象的新窗口。
与此同时,各地主流媒体、文旅机构也通过融媒体矩阵为城市漫步“摇旗呐喊”,如详细介绍新路线、推出各种体验活动,而这背后便是新概念城市文旅的运行。它不再一股脑地带你看遍城市的好,而将漫步视作认识城市的一个切入口,旨在激发个体的探索与感悟。如“上海发布”微信公众号曾连续推出有关城市漫步的攻略,其中的以声音打开城市漫行尤为别出心裁:长三角四地的主持人,邀你听着上海话漫步滨江大道、听着扬州话漫步广陵路、听着温州话漫步江心屿、听着亳州话漫步北门大街,当各地旅人戴着耳机踏上行程,对四座城市的感知无疑将是丰富而立体的。
另一方面,将城市漫步打造为具有商业潜质的文旅项目,亦是其发挥城市传播功能的应有之义。讨论城市漫步话题时,屡被提及的“伦敦漫步”便是一个成熟案例,其最为人津津乐道之处在于精良的路线设计与专业的团队支撑。如参与者可由演员或作家领队开启“莎士比亚与狄更斯的老城”之行,也可随着音乐家探寻“我生命中的披头士”,也可与历史学家组队前往伦敦最深的地铁站汉普斯特德地铁站以及沿线的博物馆……这样的“伦敦漫步”深度挖掘参与者所遇见的城市文化符号,并鼓励参与者以图文博客、音频播客等形式记录并分享其历程。
2023世界斯诺克·上海大师赛开赛前,“火箭”奥沙利文体验了一次在上海的City Walk——阳光、咖啡、篮球、武康大楼、徐家汇体育公园……一次别样而具体的城市漫步,就是一次真实而生动的中国故事传播。眼下,正在进行中的第34届上海旅游节里,数条City Walk线路深受市民和远道而来的游客的喜爱。而这恰好印证了人们关于City Walk的一个共识——优质的City Walk产品,是传播城市文化的最佳途径之一。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