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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泓冰
疫情中,我认识了很多医生。这3年,最苦最累,国人最离不开的,就是他们。
除却白衣执甲、舍生忘死,把14亿人的生命健康,牢牢扛在肩头的责任担当,他们更有让人惊异的特质:多智多才多艺,有如千手观音,更是时间管理大师。
周老瑞金是我素来敬重的老领导,嘱我为廖建春医生的新书《医路思旅:古村游》作序。长者有命,愧不敢辞,遂翻开细览,果然再一次印证——廖医生也是一位“千手观音”式的医者。
据周老殷殷介绍,廖建春医生在海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也就是上海赫赫有名的长征医院,治病救人37年,专注于耳鼻咽喉头颈肿瘤外科及颅底外科的基础和临床研究,善于诊断治疗疑难病例、危重病例,实施重大手术,积累了2000多例临床治疗的丰富经验,获奖众多,被业内专家誉为“耳鼻咽喉科的破墙手”。这样一位医界翘楚,把手术刀换成了写旅行的一支妙笔,也依然游刃有余。
廖医生的手术刀,挽救了无数生命。他最多一天要看100个病人,要做13台手术。周末他是不休息的,常常要应外地同行所请,去会诊,去手术。积之三四十年,一把手术刀切除过数万病人的隐患,必是神乎其技。然而,他在外出会诊的间隙,还刻意造访了诸多未必知名的古村,走访时悉心观察,离开后披阅资料,其记录之细,踏勘之实,让人感觉他似乎依然在做一台台“手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是了,恕我霎时想到了庖丁解牛,“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读下来,有时莞尔。作者仿佛有一种庖丁式的专业强迫症,不容许自己放过有缘到访的小村的任何细节。这固然是他对古村落的情有独钟,爱得深,写得切,同时,也能感到那种既然有缘相逢、就决不容许错过的珍而重之的仪式感。毕竟,医者的时间宝贵,他格外珍视他的“旁逸斜出”,一定要发掘出更大的价值,才不辜负时间。
于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哪怕只有忙里偷闲,擦肩而过,廖医生也非常“贪婪”地用尽气力,多走三五步,多看二三景,多数几块青石砖。荒村从此不寂寥,有了一位痴情的知音,举凡美食美景、典故传说、地名考证、名人游踪,他徘徊复徘徊,古今任穿越,仿佛从一眼深井挖到了重重宝藏。
这确实有点神奇。每每走进一处小小的古村落,这位医者便快速开启庖丁解牛般的细观默察模式,“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的写作,不是纯乎文人般的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有一种执拗的寻根究底、抽丝剥茧,写透了古村落的前世今生,更善于从一个细微的场景,“视为止,行为迟”,探入他的手术刀,挑出最深处的“光亮”或是“瘀血”——“动刀甚微,謋然已解”。
比如那篇《访千年古村雅端,探宅祠同堂古建》:
“周六上午门诊结束,下午没有手术安排,看秋高气爽,是探访古村极好的时光。查询当地古村落目录,义乌赤岸镇有个叫雅端的千年古村,有号称‘七厅八堂’的古建筑群。即刻打电话给义乌朋友小厉,小厉告诉我有这个古村,当即决定下午午休一会,待夕阳西下前兵分二路赶赴雅端村口会合。”
这样的兴之所至,却被他从不起眼的民间服饰展,发掘出了妇女裹小脚的历史;从小村养蚕传统,联想到义乌的“鸡毛换糖”唱响市场经济的一出大戏;从“七厅八堂”的旧民居,想到了家国天下的儒家理想……
面对消逝中的江南风物、淳厚旧屋,他也会偶有失落。
“小弄尽头的许多民居都已倒塌,仅剩残墙片瓦,宅基上杂草丛生,一片荒凉。许多房屋仅有破残的门楼在风雨中缥缈。估计原住户已搬进村口的新农村别墅里了,每家的宅基地老屋虽倒塌,但宅基仍在,如果将来搞旅游,翻建整修仍然是可以的。想想老家的旧宅前几年倒塌后,表哥来电询问是否要帮我修一下,我说又没人住去修个啥,没想到半年后整村动迁,我家老宅由于房屋倒塌,残墙不足一米,不能算房子,就失去了分房的条件,现在看到这么多倒塌的老宅,想如果哪一天也动迁了,是否也会留下遗憾。”(《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千年古村——慈溪方家河头村游记》)
哪怕是3年大疫期间,这位医者依然在各地为治病救人奔走,依然对荒村野店情有独钟,也依然还有“说走就走的旅行”。艰难时刻,抹不去他对文化生活的热爱。而他的记叙,就有了几分彼时社会百态的实录况味。比如,“国庆期间休息在家,一是疫情防控要求不让外出,二是怕万一外出车流量太大,堵在路上把心情堵坏了,想想还是宅家休息喝喝茶比较享受……别总想着去外地看古村古镇,上海本地就有许多可看的古镇啊!离家最近的就是高桥老街,11公里,比去单位上班还近,20分钟左右的车程,于是决定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结果,在这高桥老街,他不但邂逅了一部恍惚的明清小史,更有防疫时期令人感叹的众生相。
廖医生对走向每一个小村的缘起,都认真记录,如果把一些开头集在一起,也颇有兴味,人情练达,世事洞明。
比如:
“记得2月份来宁波出诊时与张总和陈主任两家一起吃饭,席间陈主任讲下次来宁波时我们可以去余姚四明山上的民宿游玩一下,那里环境非常好。没想到3月份上海就出现新冠疫情,上月上海疫情已基本控制,周末去外地出诊又恢复,就与陈主任联系周末去四明山上玩一下,没想到小区出现密接,实行2+5静默管理,四明山之旅未能成行。这个周末又是来宁波出诊之时,事先与张局和陈主任相约,准备去四明山住一晚……”(《访四明山雲燕壹号山庄》)
就是实录,看不出无奈和惆怅,只是从容,只是随遇而安。任风云变幻、潮起潮落,都动摇不了他的手术刀,也动摇不了他对传统文化的向往和执念。在他看来,能认真区分太湖石和临沂石;能发现大家族的民居在宁波叫“门头”,在绍兴叫“台门”,在金华叫“多少间”;能在内蒙古的大召寺,蓦然发现居然巧遇了“晒佛节”……这种种,都会让他感到妙趣横生,别有会心。
闲闲的、琐屑的文字,也不无讲究——“在这闲散的傍晚,就着弄堂里的习习凉风,金黄色的夕阳斜照进弄堂,铺洒在弄堂的地面上,空气中满是慵懒的咖啡香味,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境。”
携这样一本书,在游历古村落时,倒真是找到了极专业的一位向导呢!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古村和医者,就这样彼此走近,彼此知己。如同解牛的庖丁,游走于中华传统文化的经络血脉之间,目送手挥,心驰神往,“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诸多古村落,从此有了一位来了就不肯走的医者。
传统文化的魅力,成就了医者的“树洞”。想想,都是一件美妙的事。(李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