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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明浩
近年来,“日常叙事”成为古装剧的重要创作趋势。而在“日常叙事”模式之下,这些古装剧又大体展现出两种日常叙事模式:一种是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星汉灿烂》等采用“古代日常生活化”叙事方式讲述故事的作品,此类作品聚焦古代人生活,满足现代人对古代人及其家庭生活的想象;另一种则是以《卿卿日常》《田耕纪》等为代表的具有“现代日常生活化”气息的作品,此类作品在展现古代人日常生活的同时,会加以现代日常对话、现代日常观念等元素,表现出轻快的叙事特点。
《卿卿日常》剧照
比如《田耕纪》,这一讲述“游戏穿越”的作品话题性较高,剧中主人公借助现代游戏回到古代田耕生活的设置也较为新奇。并且,以“现代游戏玩家”“上帝视角”的方式开启“游戏未知世界”探索的设置也较为符合当下网络“游生代受众”的喜爱。在此设置下,作为“古装”的该剧,有着诸多“现代”的影子——无论是剧本台词上,还是主人公观念上。这种现代化的影子,在拉近与受众距离的同时,似乎也在消解本属古装、古代生活的韵味。也正因如此,思考古装剧现代元素注入的程度、古装剧是否适合现代日常生活化表达等问题,便显得尤为重要。
原因探寻:青年网民的审美日常化与主体性想象高诉求
正如马克思所言,消费反作用于生产。古装剧现代日常生活化趋势产生的直接原因,与现代受众群体的消费诉求直接相关。如今,影视作品的受众多为20-30岁青年群体,这些青年一代的受众自小便受到网络、游戏等各种文化的影响,并且,这一代网民的“权利表达意识”“网络发声意识”等主体性意识、行为极强。这也能够说明,他们想看到为青年主体发声、展现青年主体性的作品。比如2022年在网络上大火的《开端》,其核心就是在讲述“青年游戏一代借助青年游戏与推理的优势,拯救老一代”的故事,显然,这种故事能够满足这一群爱发声、想改变世界的青年群体的艺术审美想象。
与之同理,青年受众消费群体的强烈主体性意识也影响着古装剧的生产与创作思维,促使着古装剧现代日常生活化趋势的形成。从《卿卿日常》开始,我们便能够发现这一“古装”其实是披着“古装外壳”的“现代青年成长记”。该剧中男女主有着平等意识,并且该剧中的故事设置与逻辑也是完全远离甚至是架空古代生活的——尽管有一个虚构的、如“桃花源”一般的历史背景作为该剧支撑,但里面的人,明显是“现代的人”。该剧中,青年一代群体依靠合作与现代性的青年意识来改变、拯救老一代人的思维、处境,这种故事核心,是与目前青年网民的消费诉求高度贴合的。再以《田耕纪》为例,这种具有现代日常生活化气息的作品,能够使受众在观看时更具有一种“游戏快感”——受众仿佛剧中女主一般变为“游戏玩家”,以“玩家”身份、“上帝视角”的方式“侵入”古代生活,以现代观念冲击古代观念,并尝试打破古代大众认知与既定规则的“铁屋子”,这种带有某种“拯救意味”“闯关情节”的设置,无疑能够满足现代“游戏一代”青年网民的审美诉求与主体性消费诉求。
另一方面,青年网民的审美日常化消费诉求,甚至是“消解”“解构”意识,也是促使古装剧现代日常生活化趋势产生的重要原因。从抖音上青年群体创作的古装搞笑化视频(如给早年间的作品重新配音、以现代人视角重讲等),到B站中对古装剧的现代化拼贴、重构,都能看出青年一代群体较为强烈的解构意识。而《田耕纪》似乎也在营造一个“解构”后的“古代”。该剧中,作为象征界的“古代”不再是崇高不可侵犯的,而变为了女主的“实验世界”与“练武场”,古代的法则、规矩都因为现代人的入侵而被迫瓦解,比如女主被逼嫁时借助古代婚前男女情感规则而“反规训”。由此,一种古代制度被现代青年消解甚至是解构。在此过程中,青年受众的主体性想象被满足。
艺术表现:“礼仪消解”、现代式人物品性及其生活化语言
从“礼仪再现”到“礼仪消解”是古装剧“现代日常生活化”的重要艺术表现之一。在古装剧展现古代生活时,“礼仪再现”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无论是展现古代平民生活具有神话韵味的《新白娘子传奇》,还是展现官员家庭生活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作品,都十分注重古代礼仪的再现。这种“礼仪再现”表现在故事人物的行为、语言、基本古代礼仪规范等各个方面。而从《卿卿日常》开始,到《田耕纪》,在这些具有“现代日常生活化”色彩的古装剧中,“礼仪”“礼教”等能够代表古代生活的“显性元素”逐渐淡化。
《卿卿日常》中的女主以吃而闻名,很多基本礼仪并不熟练,甚至没有礼仪意识(这种不熟练并非《还珠格格》中小燕子那般知礼仪而不熟练,而是一种礼仪意识不明确)。而到了展现普通人生活的《田耕纪》中,那种古代的礼仪尽管以“家庭中各色人等都尊重爷爷、都犯错时便跪”来展现,但实则并没有展现如《新白娘子传奇》那般古代平民基本的礼仪方式,甚至与古代人生活礼仪相悖。该剧中的女主及其家人,自家的相处大多围绕“鸡毛琐事”的争端与化解展开,与外人的交流方式也是现代化的吐槽方式,人物出现与人物之间的交流都有一种现代轻快感、随意感,而显然,这种现代随意感,与古代礼仪那种温润感是明显不同的。也就是说,此类现代日常生活化的古装剧,在基本的世界观或礼仪观上是“现代式”的,因为里面的人物行为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都是现代生活化的,而非考究后的古代生活模式。
除去“礼仪消解”之外,此类古装剧在人物品性与语言上,也多遵循“现代日常生活化”模式。在人物品性上,无论是《田耕纪》还是《卿卿日常》,剧情中的女主都是“超时代”而存在的“现代女主”,她们追求婚姻平等,追求自主意识,这些作品中的男主也并非受封建意识全面影响的“铁屋子中的男人”,而是有着超越封建意识但又与现代意识有一定距离的“居间人”。这些人有着现代人的生活意识,比如“自带反PUA人设”“躺平式人生理念”。他们还有着一种平稳的、自洽的且超脱于古代约束的生活态度。他们的这种现代生活意识,都是以往古装宅斗剧或人物成长剧之中不太常见的意识。在语言上,此类剧集中的对话都和当下大众的对话模式、对话语言高度匹配。不仅主角们的对话都是现代用语,甚至主人公还会用现代歌曲来故意搞怪、内涵对方,在情节上也使用很多“现代网络梗”来使情节有趣、生动。
创作反思:现代日常与古装想象的错位融合
美感的产生需要有距离。但当一些古装剧集打破了审美距离,使具有令人想象特质的古代生活变成了与当下生活无差异的生活。尽管这能够更好地使年轻受众体验到游戏的快感,但也混淆了当下与历史之间的严格界限,导致历史距离的消解——观众在剧集中似乎能够体验到游戏玩家的掌控全局、统领全局、游戏人间的乐趣,但剧中现代化日常生活的语言与相处模式、环境呈现,也使本来具有“光环”“灵气”“想象”甚至带有某种崇高美学特质的“古代”消解为了一种游戏中的“背景板”。
美感的产生也需要韵味的加持。韵味也是古装剧吸引人的重要法宝。从《琅琊榜》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再到《梦华录》,这些高影响力古装剧都有着浓厚的韵味。这种韵味包括剧集中所呈现的“器物之韵味”与“人物之韵味”“礼仪之韵味”等等,比如器物精致考究、人物语言的“点到为止”、人物性格的内敛温润、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张力关系,都使这些作品有着极高的吸引力。但在最近的一些古装剧中,人的韵味被消解了,人物成为“自带网络梗”但不带“古代人之韵味”的“游戏符号”,剧中的人语言过于直接、处理矛盾时更没有以往古装剧中那种“做事的韵味感”,人物礼仪上过于随意,事件架构上也过于琐碎。这种处理方式,使婉转、梦绕的古代想象,变成了一条“直线”,消解了叙事中“隔景”“借景”等独具东方意味的韵味。韵味的消解带来是一种想象的瓦解,而当受众对古代不再想象时,那古装剧这一类型的危机也便到来了。
探索古装剧的现代日常生活化,但又尊重历史本身的韵味、尊重历史中人物的韵味、尊重古装剧既定范式,应该是此类作品未来创作的有效方式。当古装剧为迎合现代人而将古代的人异化为现代的人时,古装剧这一类型也将被打上问号。
(作者为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