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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 言
2023年,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上,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稳稳拿出一部评审团奖作品,《枯叶》(Kuolleet Lehdet)。喜欢他的人乐了,这还是阿基特制的北欧冷感情节剧,有着不动声色的戏剧性。
如果此前看过几部阿基·考里斯马基的作品,就会非常谙熟这种气息。不是北欧神话,不是高福利发达国家,阿基·考里斯马基镜头下永远是另一个北欧,时光仿佛静止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贫穷仿佛是原罪,甚至尚有蛮荒。观众的眼睛在适应昏暗、冷色调的世界后,就会看到这里隐藏的肮脏交易、躲在暗处监视的眼睛和无尽的孤独。主人公游走在这里,他们与人疏离,不苟言笑,却愿意讲很冷的笑话,逗某个人笑。表现主义的布景布光在这里有种微妙的浮夸感,在惨淡的人生里,你总能找到他们某个鲜艳盛装的时刻。
《枯叶》讲述的是阿基·考里斯马基最擅长的故事。阿尔玛·波斯蒂(AlmaPoysti)饰演的是沉默的超市拣货女工安萨,男主霍拉帕(尤西·瓦塔宁Jussi Vatanen)则在一个建筑工地工作,日日沉醉在他的“医用酒精”里,以排遣苦闷。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家卡拉OK酒吧,男女主被各自的“社牛”朋友拉去,不期然对上了眼神;两个孤苦的灵魂试探着靠近,却总有一些阴差阳错。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还有霍拉帕的酗酒恶习,但最终对相互取暖的渴望还是战胜了一切。
故事很简单,充满着阿基·考里斯马基式的在底层泥泞中的固执挣扎。安萨习惯于冷眼旁观,从反光镜里看见霍拉帕往咖啡杯里倒酒,看见他从上衣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酒瓶,但还会主动吻别,在昏迷的霍拉帕病床旁为他读书读报。外冷内热的她总是两人关系中更勇敢的那一个。
这种迷人的反差感还体现在电影里惯有的冷言冷语中的冷幽默。安萨和霍拉帕两人的对白从最初的关心开始,到更显亲密的抬杠——在沉闷和无望的生活里,只言片语都是投入到暗流涌动的情感里的石子。失败的晚餐约会后,安萨跟朋友抱怨霍拉帕只是把她家当酒吧,朋友附和说“男人像猪一样”,安萨出言提示她“不要侮辱猪”;另一边,霍拉帕的朋友问他们进展如何,霍拉帕吹牛说“都要结婚了”,末了又落寞地说“但我找不到她了,也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
而且,导演非常注重小细节和抖包袱。作为室内装饰的电影海报和时时出现的经典老歌都是精心挑选的,大多诞生于上世纪中期。两人第一次约会就是一起看了贾木许的《丧尸未逝》,这部“导演元素集大成”的作品也被人诟病过老梗太多,可安萨说:“我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转身还给收养的流浪狗起名卓别林(这只狗由导演自家的狗Alma友情客串)。
阿基·考里斯马基是一个在塑造情感温度上独具一格的大师,这一点也表现在他的布景与布光的偏好上。大面积的低饱和度色彩,主要由富有层次的冷色调搭配些许暖色组成,每一帧都和谐而考究得仿佛画作。有时候那种非常现代又难以描摹的情绪会让人想起爱德华·霍珀的画,沉静的画面中,主人公永远是光之所在,有一种敞亮的孤独,也透露出某种等待的情绪。全片最为“明艳”的一幕正是安萨和霍拉帕在桌前共进晚餐,两人都不约而同换上了暖色系衣服,一室皆亮,象征意味十足。
在2017年讲述叙利亚难民故事的《希望的另一面》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和欧洲电影奖大奖提名之后,阿基·考里斯马基曾表示那将是他执导的最后一部电影了。然而时隔6年之后,他还是交出了《枯叶》。在采访中,导演提到这是他1986年至1990年间拍摄的“工人阶级三部曲”(《天堂孤影》《升空号》和《火柴厂女工》)的续篇,因此也吸引人们去关注多年后重述的语境。
电影开场不足5分钟,安萨和霍拉帕还未见面的时候,俄乌战争的消息已经从收音机里钻出来,串起了电波两端的他们。当安萨和霍拉帕终于同坐一桌吃饭,安萨忍不住起身关掉收音机,骂出了一句“狗日的战争!”算是替考里斯马基导演直白地喊出了他的态度。安萨工作的餐厅挂历显示的是2024年秋天,广播中讲述的新闻是2022年俄乌战争刚起,电影院里放着的是2019年的电影,人们使用着的是上世纪末的收音机和电话。《枯叶》比“工人三部曲”更多了魔幻的气息。只是“回到未来”,人们仍需要以相互关爱来抵挡贫穷和孤单,以及战争所带来的不安。(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