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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圣凤
因为是同乡,也是文友,徐贵祥的作品我几乎都读过。近几年间,徐贵祥笔耕不辍,先后写下了《琴声飞过旷野》《鲜花岭上鲜花开》《英雄山》等作品,无不洋溢着大别山的气息。正如他所说,“笔下流淌的是淮河水,胸中涌动的是故乡情”。从两年前开始,有一个意象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文字里,那就是“老街书楼”。从最初几千字的散文,包括更早时期的散文《老街沧桑》,到几万字的中篇小说,再到安徽少儿出版社出版的单行本,也包括他的创作谈《我的红楼和红楼一角》等相关文章,老街和书楼的意象已经逐渐面貌清晰。
以童年经验点燃写作灵感
《老街书楼》里有很多熟悉的场景,有很多亲切的人物,也有很多与我相通的记忆。我的童年阅读经历,同徐贵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那也应该是《老街书楼》的出发地。在我能够读懂文字的年纪,最初的文学滋养就是读对联。在去街上买火柴、买煤油、打酱油的途中,左顾右盼,把街坊邻居红纸黑字的“门对子”念了一遍又一遍。再就是读路边摊上一分钱一本租来的小人书,蹲在墙角也能看半天。小学毕业之前,我看到的唯一一部正儿八经的图书是《闪闪的红星》,已经没头没尾,只在脊背上残存着书的名字。书是我堂哥的,只能在他家看,不准带走。我就躺在一个长条凳上,把那本书翻了又翻。我童年阅读最清晰的片段,便是他家院门外高大乔木上知了的嘶嘶长鸣,还有书页上反反复复出现的潘冬子和胡汉三。
徐贵祥最早的阅读是糊在墙壁上的报纸。那时的皖西乡村,都是土墙草顶的房子,到年下墙上能糊一层旧报,就是上好的家庭了。报纸横七竖八地躺着,横着看,竖着看,歪着看,扭着看……一双眼睛,几面墙壁,字里行间,千般世事。一个痴迷于文字的孩子,面对着一个大千世界,依然能在密密麻麻的字缝间找到兴奋点,并充分展开想象。对于一个作家而言,童年的想象会在此后漫长岁月不断点燃灵感。
这些来自于徐贵祥童年阅读的兴奋点会转化为他笔下的精彩细节,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阅读之光,穿越长长的时光隧道,在他的叙事文本中风华再现。每一个车轮驶过,都会在地上留下痕迹。童年是一个人心灵感知最纯粹的时节,儿时的阅读,会透过眼睛把内容读到生命里。有道是“小时候记,记一辈子;老时候记,记一会子”。《老街书楼》就是这样一部以儿童阅读和少年求知为基本素材的小说。小说的形成有两个主要因素:一是童年阅读的深刻烙印;二是作者浓重的故乡情怀。
以故乡情怀造梦文学世界
徐贵祥有两个故乡,一个是霍邱姚李镇,一个是霍邱洪集镇(现在都归属六安市叶集区),均文蕴深厚。徐贵祥有两个“红楼”,一个在意念上,一个在现实中,皆抚育他的成长。两处“红楼”虽不在同时同地,但体现在文学创作上,是融为一体、不可分割的。
徐贵祥在《老街书楼》创作谈中说:“我的老街不是一条街,我的书楼也不是一座楼,我感谢我的童年,感谢我的红楼和红楼一角,给了我阳光明媚的创作底色。”徐贵祥在故土生活的18年,大多辗转于洪集和姚李两个小镇之间,像漂移的一条船,行一程,靠一岸。那片土地上有那么多他爱的、也爱他的人。那片土地上生活着他的亲人,留存着祖辈的记忆,一直是他心灵中最柔软的部分。所以,写《老街书楼》,他把很多生活体验直接融入叙事,始终带着满满的暖意。
《老街书楼》其实是一个梦工厂,是徐贵祥在他的文学世界里重建的“红楼”。现实的红楼早已不在,但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一直在生命里活跃。他把记忆的散沙碎石、只鳞片羽收拢起来,加工再造,重新复原,让“红楼一角”变成公社大院,变成老街,变成理想中的书香小镇,让所有的童年摇曳起来,让停留在遥远的时空冉冉升起,让脑海中定格的“红楼”成为一段活色生香的人生。
徐贵祥有40多年军龄,以善于处理“正面强攻军事题材”而著称,但《老街书楼》是个例外,它并不聚焦战争,而是将日常生活推上前台。一群孩子所经历的一切,有虚构,有写实,具有更为精准的现实氛围,带有明显的自传性质。
《老街书楼》的叙事核心是杜二三等一群孩子,偶然得知一批所谓的“四旧”存放在书楼,又得知那批“四旧”原来是一些画册和图书,于是,一段曲折的寻书之旅就此上演。情节在这条主线上徐徐展开,同时穿插少年街头巷战游戏、远程观摩露天电影经历饥寒和风雨、同“工作队”斗智斗勇保护图书等细节。徐贵祥在《老街书楼》里为杜二三们营造了一片阅读和求知的天空。在动乱的年代,却没有荒芜阅读,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那在老街和田野上跋涉的童年,那贪于玩耍并渴盼读书的童年,是文本叙事中最触动人心的部分。
《老街书楼》里的每一个人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作者的影子。比如乔大桥的形象里有旷达与豪迈,张杏的形象里有优秀和磊落,乔二桥的形象里有对于军事方面的兴趣和探究,杜二三的形象里集中地呈现了善良、诚实、野心、旺盛的求知欲以及与生俱来的文学天赋。《老街书楼》里的人物有老有小,孩子们聪明、活泼、真诚、友爱,突出了向上、向真、向善、向美的品格;成人形象如乔主任、陶伯伯、何校长、启老师们,懂得孩子、爱护孩子,力所能及地呵护他们健康成长。
《老街书楼》所处的时代,即便有一些清贫和苦难,但更多地让我们看到了人间之爱。徐贵祥记住的是童年的温暖,记住的是长辈们给予的关怀,记住的是小伙伴的友爱和纯真,记住的是人性的美好,因此,他的作品总是光明的、温暖的。
展现日常生活中的人间之爱
即便在徐贵祥的非战争叙事作品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少年时期战争游戏对他的影响。皖西有句俗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人一辈子的人生走向,从小的时候便可窥见端倪。儿时,徐贵祥的母亲经常跟他说,西南方的大山里有很多红军英雄。他经常往那个方向眺望,往往一坐就是半天,一直望到红红的太阳从西方的山头落下去。母亲说的那个方向就是大别山。大别山是中国革命的重要策源地、人民军队的重要发源地,那是徐贵祥记忆深处一座更大的红楼,他就是带着对大别山的想象走进军营的。此后,他有过两段战争经历,两次荣立战功,后来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既然命中注定我当不上英雄,那就让我好好地写写他们吧。”他在第二次到前线参战期间,战斗间隙奋笔疾书,伏在猫耳洞里,要抢在“子弹抵达脑门之前”把宝贵的人生体验写出来。
书里有这样一个情节:一本连环画《飞翔大地》里一匹引颈奔驰的战马,引起少年杜二三极大的兴趣,他试图画下那匹马,实在画不成,就把那张图撕下藏起,以致犯了错而内心煎熬。他把《马背上的青春》字字句句读到心里还不过瘾,竟一笔一画把整部书抄了下来。在《老街书楼》里,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十字街的街角、红楼外的树林,张杏家的墙根,“侦察”“偷袭”“伏击”的场面活灵活现,妙趣横生。我们有理由相信,少儿时期的老街,既是徐贵祥的少年军校,也是他的文学摇篮。而那一座小小的书楼,则是此后几十年都悬挂在他创作世界里的“无名高地”。
(作者系安徽省六安市叶集区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