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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圆芳
传统美学、生活美学、BE美学……每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都不会对“美学”二字感到陌生。然而,究竟何为美学?美学对现代人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著名学者、南京师范大学教授骆冬青在他的新书《不思而美:一个人的心灵简史》中,试图回归美学作为“感性学”的原初意义,提出并建构了“心灵美学”的崭新概念。美学观照的对象不仅是视觉上的美,更是我们整个生命历程和其间的那些情动与灵动。
“人生即美学”“美即新生”“美学就是安心学”……这些发人深省的观点,让美学回归于对个体的生命关怀,回归于守护心灵、安顿心灵、升华心灵的人生课题。
对人的心灵历程做“CT”
《不思而美》多次提到浮士德与魔鬼交易的故事,在骆冬青看来,这是一个绝妙的关于“心灵美学”的寓言。在魔鬼的“帮助”下,浮士德以老年人的智慧,重新经历爱情、政治,重新追求美和永恒的事业,并不断省察自己的感性生存。“美学是什么?”骆冬青说,“美学就是用智慧解悟、反省我们的感觉。”
于是,他对人生从少年、青春、中年到老年的心灵历程做了一番“CT”,在“扫描”过程中,对个体的感性生存进行勘探和升华。例如,由维系生命之要义的“吃”,他谈论“吃”如何向精神化方向发展,形塑了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以至于“味道”(澄怀味象、大味至淡)成为中国文化中最高级的美感。又如,他对诗歌“兴观群怨”四种情感给予新解:兴,即想象、感情、感觉被诗所激发;观,即从诗歌中观看、观察世界;群,即获得康德所谓对美的“共通感”;怨,印证了“一切艺术皆苦闷的象征”的传统观点。“诗教”的重要性由此凸显——诗歌的语言,展开了存在的家园,它能使人展开幻想,并获得某些情感的准则。
从幼儿时期的“开辟鸿蒙”,到少年时代对偶像的“崇拜”,青春恣意绽放一如庄子笔下鲲鹏之“怒而飞”,再到初入社会的“抗争”,“中年危机”袭来,逐渐获得“平庸智慧”,也学会了如何“敬畏”。岁月飞逝,忽一转身,发觉老之将至……这便是一个人的“心灵简史”。
骆冬青认为,人进入六十岁,意味着从原先的社会关系中退出,从而在心灵的进程中有了新的转折和调试,孔子的“六十而耳顺”可以被理解为人在这个时期的特殊体察能力:平等地倾听一切的鸣声,接纳一切事物的存在,也在回望人生时感悟万家忧乐,把个人的生命史融入人类的大历史。同时学会了享受孤独,进入“无待”状态,甚至在艺术上锻造出“愈老愈熟,乃造平淡”的“晚期风格”。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金刚怒目式的老年,如李贽、顾炎武。他们对理想的坚守让暮年熊熊燃烧,让我们倍感崇敬和悲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之大美”?
用“灵性”实现生命的超越
要把我们整个生命历程变成一场“美学漫步”并非易事,这需要我们拥有美学的能力。在诸多能力中,骆冬青首推“灵性”。
灵性即对事物的感受和理解能力。南朝沈约曾说,若乃灵性特达,得自怀抱,神功妙力,无待学成。在骆冬青看来,灵性是一种内心的素质,关乎由“感”到“觉”的触发和升华,它把人所经历的事件在内心进行转化,把人从此岸带到彼岸,完成精神上的超越。
在他心目中,灵性是如此重要,使它足以在狂飙突进的人工智能面前捍卫人类尊严。
“一如康德所言,人的理性能力,最终是建立在感性能力的基础之上的。”骆冬青说,人类的智慧是知、情、意与祈望的结合与升华,升华的契机,在于灵感;这些感性的能力,和人会犯错的特点,构成人类对抗人工智能的武器。二十世纪哲学家波普尔曾以“试错”作为科学理论发展的动力,近来颇为热门的《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一书也持有相似观点。“有时‘错误’是‘美丽’的。”骆冬青慨叹。
不怕犯错,拥有“作”的勇气,不仅有益于科学创造,更为美学人生展开契机。
骆冬青开玩笑说,浮士德可以被视为“作”的典范。他本来皓首穷经、功成名就,却偏不满足,认为“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与魔鬼达成交易后,浮士德重返青春,立志“要投入时间的急流里,要投入事件的进展中”“要用我的精神抓住最高和最深的东西,要遍尝全人类的悲哀与幸福”。在骆冬青看来,跳出对知识、对理性的片面追求,锻造“挖掘感性”的能力,从而“有感觉地活着”,是浮士德故事对今人的启示。
从“不美”中发现“美”
和一切艺术杰作比起来,发生于人身上的戏剧都是最为深刻的作品。“不过悖论在于,我们往往‘经历’得很多,却‘感觉’得很少。面对生命中的那些伤恸和失去,很多人宁愿用遗忘作为疗愈的方式。”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但骆冬青认为,做好审美转化,可以帮助我们从“不美”中发现“美”。
外卖诗人王计兵的诗歌《赶时间的人》,灵感源于被客户侮辱的经历。然而,他深知“生活”不等同于“生命”,借助诗歌,他对疲惫、庸常的生活不断打磨,直到打磨出它的光泽、锐角和刃口,从而拓展了生命的宽度,绽放出诗意的光华。
“审美就是从生活中提炼出别人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从特定的角度深入到生命中。因此,美即新生。”骆冬青说,每个人都在时间机器中被运转,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王计兵那样,把痛楚的遭遇变成“美学事件”,把枯燥的、被异化的生活变成艺术化的“自拍”,诗歌由此诞生。骆冬青强调,要从“不美”中发现“美”,需要把惯性切断,把感觉激活,需要强大的审美穿透力、锋利的醒觉和深刻的智慧。
除了那些痛楚的遭遇,衰老和死亡同样让人沮丧。不过,衰老绝非美的对立面。骆冬青提起南师大一位前辈,她四十多岁时很美,七十多岁时也很美。“她的美源于不被柴米油盐湮没,不为年龄所困,而始终保持一种精神上的存在,也就是庄子说的‘其神凝’:精神不垮,人就会很美。”
每个生命都会走到旅途的终点。《不思而美》最后一章中,骆冬青写到弘一法师临终前对一生的回望总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与“悲欣交集”。岁月耗尽了生命,同时给心灵以丰满的馈赠。若我们能在人生的行旅中时时观照自身的生存、安顿我们的心灵、修正生活的航向,那么及至“交卷”的那一天,我们也会坦然告别:这样的人生是美而令人满足的。(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