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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 美
今年,有一大波文艺电影上映,众多纯文艺片或是“伪文艺片”大都有着不错的口碑,但在热度和票房上呈现出“冰火两重天”的局面。紧接着春节档上映的《周处除三害》,在映前几乎零宣发的情况下连续霸占全国票房日冠近一个月,甚至打败了《沙丘2》这样的好莱坞科幻巨制,堪称四两拨千斤的典范。清明档影片《草木人间》在已经上映半个多月、院线票房过亿后,仍能成为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可谓名利双收。不过,“烈焰”之外,还有大量在原赛道上跑得中规中矩的普通人,以及各种“既要又要”最后仍然破圈失败的伤心客,甚至不乏直接摔倒在起跑线上的“炮灰”……特别是在文艺片扎堆的三四月冷档期里,无论赢家还是输者,都有不少值得业内思考的地方。
一
坠楼、方言、奖不少,或可视为当下文艺片的“三宝”。《坠落的审判》《年少日记》都以坠楼开场,《河边的错误》一幕毫无预料的坠楼把不少观众吓一跳,而《草木人间》里故事的转折点同样来自一场无声的坠楼。正如此前《坠落的审判》首映活动里,有学者点评,“坠落”是一种重要的文学意象。众多文艺片以此为题展开想象,或者对此做出深入探讨无可厚非,但有些坠落到底有没有必要,或者有没有必要拍得那么夸张,是否是一种剧情推进上的偷懒,或者单纯为博出位而进行的设计,都值得商榷。毕竟“坠落”看多了,观众也是要审美疲劳的。
如今,说方言几乎可以看成文艺片的标配。方言仿佛有一种陌生化间离效果,不仅能让偶尔出演文艺片的流量明星接上地气属性,还能给观众模拟出一种需要边看字幕边看画面的国际影展片欣赏体验来。朱一龙加余华的组合带飞《河边的错误》的票房后,证明了明星演员加上名著改编是文艺片的一条可行之路。不过,有名的演员就那么多,硬要在电影里全程说方言,尤其有时说的又不是演员自己的本土方言,且场景、台词又不像《爱情神话》中那么生活化和有烟火气,说了未必比不说来得好。
比如《追月》展现越剧名伶的艺术人生,故事改编自浙江作家的小说《过往》,越剧元素加上浙江故事,在电影中使用浙江方言无可厚非。不过,作为一部在全国院线上映的电影,很多观众对于浙江方言并不熟悉。由于《追月》中的故事发生地永城为虚构,有观众认为片中演员说的是嵊州话——这是越剧的发祥地,但小说中永城以杭州为原型,影片实际使用的是杭州方言,而不少杭州观众遗憾几位主演的杭州话不够正宗。搞得这样似是而非,还不如索性换成普通话。
电影《草木人间》故事的主要场景设在杭州,但主要角色吴苔花、何目莲母子的人物设定是从川渝地区来到这里打工、求学的,因此都讲一口四川话。许多去异乡工作的年轻人都习惯在面对本地人时用普通话交流,防止方言差异带来交流障碍,但在《草木人间》里,人物何时讲方言、何时讲普通话缺乏足够的规律性,且有时失之刻意。片中吴苔花有一大段类似杰昆·菲尼克斯《小丑》的雨中抒情片段,全部用方言来完成,但看了让人觉得,这种舞台戏剧感浓厚的表达,如果换成普通话来演,也许观感会更好。
二
几乎每部文艺片在定档宣发时,前面都有一堆国内外奖项的抬头,比如《追月》《草木人间》都有“影后”加持;《雪豹》曾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并荣获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坠落的审判》在全球得了280多个奖项提名;《年少日记》曾入围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亚洲新人单元……这些奖证明了其艺术质量和业内认可度,也的确有不少影迷为此吸引。从豆瓣评分来看,这些得奖片大都在7.5分甚至8.5分以上,口碑货真价实,但从票房来看,大都是中规中矩——符合“文艺片票房天花板8000万元”的市场规律;一部分不及预期,少有几个能出圈的,评价又难免两极。毕竟,影展、艺术节上的奖项,未必能证明符合大众口味,宣发如果过度拉高了市场期待或是做了错误文章,恐怕得不偿失。
在《追月》上映的前一年,主演何赛飞就凭借戚老师一角获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不过,到了真正进院线时,观众却没能为这座“影后”奖杯埋单。《追月》上映7天票房不到100万元。春节档撤档片《红毯先生》同样是一部影展热门影片,过高的市场预期让它敢去挤春节档时,才真正看清了自己有多小众。影片中有不少“戏中戏”的段落,对电影从如何拉投资、改剧本到现场拍摄等都有涉及。这种以电影自身作为表现对象的影片通常被称作“元电影”,许多业内人士看得津津有味、引发诸多共鸣的点,到了普通观众眼里,也许都成了阅读障碍。看过《红毯先生》后,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副院长、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执行院长程波不禁想起2023年上映的文艺喜剧片《永安镇故事集》,该片同样是一部“元电影”,在圈内有不错的口碑,但票房仅322.9万元。
有编剧坦言,影视创作者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行业公布出来给观众看,这个行业对于绝大多数观众来说是很冷门的,也并没有想了解的兴趣。正如电影学者所说,票房不是检验电影市场繁荣发展的唯一标准,艺术和市场本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相比成为某年的“年度爆款”,能留在影史上也许更为重要。
三
要艺术还是要票房,是创作者需要想清楚的问题。如何为文艺片融合商业类型,也是众多电影创作者思考的方向,今年的市场黑马《周处除三害》就为小成本影片做出了范例。
此前,谁都没能想到《周处除三害》能“爆”,影片上映后也没有特地做线下宣传。而去年贺岁档上映的《怒潮》同样是由阮经天主演的犯罪动作片,宣发方不仅集齐众多主创全国跑路演,上海首映礼还放在上海影城SHO,规格不可谓不高。但后者票房2.29亿元,远不及已经超过6.6亿元的《周处除三害》。
尽管业内大都认为《周处除三害》属于纯商业片,或者属于披着文艺皮的商业片。但同样是犯罪题材,《怒潮》的商业类型元素明显比《周处除三害》要强,而后者身上文艺腔浓郁、成本低廉的特点,也是它与众多文艺片类似的地方。在不少人看来,《周处除三害》融合了港片所擅长的枪战、犯罪类型元素和台湾片所擅长的文艺腔调和人文思考,而这种题材、感觉的作品正好在大陆市场有稀缺性,满足了观众的新鲜感,才能让它呈现黑马之姿。
在业内人士看来,成本不能作为区分文艺片、商业片的标准。青年编剧王俊认为,二者的分界线主要在于讲故事的手段是更多在乎个人表达,还是更多在乎观众喜欢什么、想看什么。《周处除三害》是强情节、强感官推动的,它的表达手法很高级,但更多还是出于商业需求。比如电影中有不少以暴制暴的血腥、打斗镜头,显然是为了营造感官刺激、迎合市场。
文艺、商业分野界限模糊,很多影片自身也定位不清,比如程耳导演的《无名》在上映前一直打出“超级商业片”的标签,而在不少人看来,该片和他的上一部作品《罗曼蒂克消亡史》同样都是文艺片。也许正是因为担心被观众认为作品太过作者化、艺术化而拉高观影门槛,才特意在预告中打出“超级商业片”的标签以自我调侃。在该片的上海发布会上,总制片人于冬曾表示:“导演的艺术风格独特,我们所做的就是在他的风格基础上增添更多商业元素,这也是这次他跟博纳合作中最有价值的尝试。”从最终票房来看,《无名》算是达到了较好的结局,但这样的成功案例很少。
王俊认为,目前大部分影片要么是纯商业,要么是纯文艺,将文艺表达与商业元素进行融合可以做到,但远比大众想象中的难,对创作者和整个制作团队的要求都很高,其成功者基本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近期能称得上票房“小爆”的《草木人间》,其口碑并不理想,目前豆瓣评分6.5分。在影片各种宣传中,一直强调的“国内首部反传销电影”,拉高了观众对于其商业元素卖点的预期。影片各种映前路演中也在反诈宣传上做足文章,现场还有观众上台向导演送“观影识传销,拯救千万家”的特制锦旗……如此种种,都让人觉得《草木人间》期望复制去年爆款电影《孤注一掷》的成功之路,但它终究还是一部文艺片。从内容来看,电影自身就没有做好文艺风格与热门话题的平衡,不少人看了觉得“反诈”的段落与文艺的画面有严重的割裂感,甚至看起来像两部电影。尽管《草木人间》艺术呈现上并不差,但错位的宣传让它不符合两拨观众的观影预期,目前该片票房已经破亿,对于一部文艺片来说显然是个不错的成绩,但对比《孤注一掷》仍有差距。看着影片中那些充满质感和艺术气息的视听元素,都不免令人惋惜,不如在“反诈”上少做些文章,于艺术上走得更纯粹一些。
无论是创作上围绕影展评奖口味的设计,还是宣发上迎合市场话题、流量的企图,都让一部文艺电影少了份“文人傲骨”,而困于院线排片的投资者,和渴望进入行业的创作者,又难免要矮着身子去思考这些现实问题。正如上海交通大学教授、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李建强在《对我国文艺片发展的两点认识》一文中所说,当下需要重新阐释和认知文艺片的定义,既要把它视作一种独特的电影类型样态,又不能把它框定在狭窄的特定表现范围内;既要关注它内隐的作者性、实验性和探索性,又不能把它与大众性、可看性和商业性简单地对立起来。在他看来,文艺片担当了电影语言创新试验者和领跑者的角色,是电影走向自我经典化的希望之所在,“领略了这一点,我们对文艺片创作就会有更多的宽容和理解”。
正如有观众会为《周处除三害》里的荒诞喜剧元素“上头”,有人因为《年少日记》中的剧情反转设计而泪流满面,无须纠结于某部电影到底是一部文艺片还是商业片,够不够“大众”或者“艺术”,只需要大胆跟身边的朋友推荐,“最近有一部好看的电影,希望你也去影院看一看”。(兔美)
原标题:对当下文艺片的几点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