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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海波
管虎导演首次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就获得“一种关注”单元大奖的《狗阵》,显然是一部寓言性作品,不过,它用了类型片的外壳,融入了现实主义关怀,从而实现了类型、现实与寓言的三位一体。它同时还是一个包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故事,表达了主人公从绝望、失望到希望的心路历程,从而实现了以西部喻中国、以中国映世界的效果。尽管影片叙事时有跳脱、情绪偶显突兀,但凭着种种巧思,获奖倒也顺理成章。
影片的外壳是经典的西部片类型。故事发生在中国西部戈壁滩边的小城赤峡镇,开篇镜头就给够了西部片的类型感,荒凉的戈壁滩上远远开来一辆大巴车,一阵妖风骤起,上百只野狗突然窜出。为躲避狗群,大巴车撞上石头后翻在荒原上。随即主人公二郎从车里爬出来,他是一个在监狱里蹲了10年、刚获假释的“杀人犯”,这是西部片里常见的主人公——暴力,有犯罪史,蕴含着戏剧性。
影片给二郎安排了两拨强有力的对手,一拨是复仇者,当年被他杀死者的叔叔胡屠户及其跟班,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机会要他一命还一命;另一拨是他再就业加入的镇打狗队的队友,因为他多次放狗,与队友发生暴力冲突。影片还致敬了多部经典,安排了一辆流动演出的大篷车,让二郎与大篷车里跳肚皮舞的舞女葡萄产生了爱情。可惜二郎、葡萄与歌舞团班主的三角恋情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入展开。西部片的类型配方给影片制造了绝大多数冲突,确保影片好看。
但如果这只是一部西部类型片,是无法获得电影节的青睐的。在空间选择上,影片把冷峻的现实主义关怀端到了观众面前。从西部小城镇成排成排空荡荡的废弃的住宅楼和破败的大礼堂,可以想见早年这里曾人丁兴旺。但随着资源枯竭,大厂搬走,人口锐减,礼堂被废弃了。破旧的动物园门可罗雀,饲养员用粥来喂老虎,动物园边上游乐场的招牌已经脱落。影片呈现的凋敝景观并非寓言,也不只发生于2008年的故事时空里。而戈壁滩上跑过的成百只野狗,正是被搬离的主人所遗弃的。野狗成群的现象以及留在镇上的老人们南腔北调的口音,交代了这里曾经的繁荣,也把当下看不到希望的现实摆在了观众面前。这些溢出情节之外的背景信息,把影片从类型化影片提升到文艺片。
如果影片仅到这里,离获奖还有一定距离,真正提升影片的是它的寓言层表达。除了获得“一种关注”大奖外,《狗阵》里的那只黑狗还获得了“狗狗金棕榈评审团大奖”——不必把这个奖当真,但这告诉我们,狗才是这部影片的主角。黑狗是一只被误认为疯狗的流浪狗,它与二郎的对抗、和解与友情才是影片真正的主线。他与它初遇于一幢废弃的住宅楼,二郎的一泡尿引来黑狗对地盘的维护,黑狗赶走二郎,原地也来一泡尿以宣示主权。后来二郎意外发现有奖抓捕黑狗的启事,想抓黑狗不成反倒被咬,直到打狗队集体围追堵截才捕获了黑狗。想不到,二郎开车将它送到集中地的途中因遭遇沙尘暴而翻车,虽然它再次咬伤二郎,但一人一狗最终只能相互依偎来抵御风寒,直到被路过的歌舞团大篷车救起……在这个过程中人与狗建立了信任。二郎不惜与队友大打出手,来争得留住这条狗的权利。他之所以屡屡放走被抓的狗,显然与他自身被囚禁的经历有关,他与蜷缩在笼子中的狗产生了共情,也引起了包括戛纳评审在内的观众的共情。
但《狗阵》对人生困境的寓言并非一味绝望,影片结尾有一句点题的话:“献给所有再上路的朋友们。”这当然首先说的是主角二郎,他从监狱里假释出来,需要重新融入社会、找到存在的意义。如今他收获了黑狗的友谊,得到了社区、邻居和朋友的关心,甚至收获了爱情,实现了再次上路。
《狗阵》温暖现实主义的路线是明晰的。如黑狗虽然病死了,但与它经常伴随的母狗生下了一窝小狗。影片在光影处理上也很用心,前半部分的影调是灰冷的,喻示着二郎心境的悲观和西部小镇的凋敝。随着二郎与仇家的和解、与黑狗建立感情、与葡萄互有好感,影调明亮起来,希望降临到小镇。到日食出现的那一天,沉寂的小镇忽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赶往郊区一处山坡那个所谓的日食最佳观测点。镇上的疯子趁机跑进动物园,打开笼子,于是猴子、狗和老虎也走出樊笼,走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作为观众,那一刻,虽然对影片过于直露的表达略感不满,但也禁不住感动……
影片中有一段被反复吟咏的点题诗,“挺起来胸膛向前走,天空树木和沙洲,崎岖的道路……喂,让我们紧紧拉着手”。与其说《狗阵》是一部呼吁人和动物和谐相处的生态电影,毋宁说,它是导演管虎为抚慰观众而吟唱的一首抒情诗。
(作者系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