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西蒙

　　《水浒传》是一部人物设定非常精妙的作品，不仅主要角色的死亡方式有深刻的寓意，很多小人物的结局也是精心设计的。多数梁山好汉在征方腊时殒命沙场，考究不同角色的死亡方式，也能体察施耐庵的良苦用心。

　　施耐庵设计梁山好汉阵亡情节的原则，主要有三个。其一，就是排名高、战力强者，尽量不阵亡，只安排极少数好汉战死。

　　阵亡的排名最高的梁山好汉是秦明。作为五虎大将之一，秦明武艺高强，擅长冲锋陷阵，但因为性情急躁，容易中计。秦明的防御力与攻击力不成正比，因此被作者设定为战死的排名最高的好汉，也在情理之中。

　　方杰与杜微对战秦明，形成二打一的局面。秦明在躲避杜微的时候，被方杰击杀。方杰大致有梁山五虎的战力，杜微也是使用暗器的高手，类似擅使飞石的张清。作者的意思很明确，只有两员大将合起来，才能打败秦明，因此，秦明战死，并不能说明自己战力不强，而是壮烈牺牲，虽死犹荣。

　　梁山排名前14位者，除秦明之外，无一战死。但后面的角色阵亡者就很多了。这说明梁山好汉的排名虽然就考虑到派系、人情等因素，但战力仍是重要因素，关胜、林冲、呼延灼、花荣等几乎没有败绩的将领，即便经过残酷的南征，照样能活下来。鲁智深、武松这类得到作者偏爱的主角，也得以幸存。

　　从第15名董平开始，梁山好汉的阵亡概率就很大了。董平和张清虽然上梁山很晚，但凭借高超武艺也有不错的排名。但董平和张清却在独松关战死，而且不是被敌人阵斩的，竟是丢弃专业特长而在黑夜步战中被杀的。施耐庵需要安排两人“下线”，却很清楚，如果让董平和张清当阵被斩杀，必然损害前期塑造的猛将形象。他不会写这种自相矛盾的情节，让董平、张清被敌人阴死在独松关，就是最好的安排。

　　施耐庵设计梁山好汉阵亡情节的原则之二，就是战力还行（但不是一流战力）者，根据其人物的特征和角色重要性，“酌情”安排战死。

　　金枪手徐宁中毒箭而死。徐宁有宝甲护身，防御力极强，可谓刀枪不入。但敌军的毒箭正好射中唯一没有护甲的脖子，如同射中了阿喀琉斯之踵，真就是命中注定了。徐宁的星号是天佑星，且他是第一个阵亡的梁山天罡星好汉，如此设定显然不是偶然的——天佑星战死，从此上天不再庇佑梁山，徐宁开启了梁山好汉陆续战死的不幸命途。

　　索超和刘唐，类似秦明，都是性格比较莽撞的，性烈如火，这类武将虽然勇猛，却也容易落入敌军陷阱，大概率会死在战场上。果然，索超被石宝用流星锤砸死，刘唐被城门闸砸死，都是因“莽”而兴、因“莽”而亡，其死法也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

　　史进、石秀等人，心细如丝，武功也不错，这种角色一般不会直接死于敌人之手。为了让史进、石秀的死法更合理，施耐庵让他们死于昱岭关的敌军乱箭之下。解珍、解宝兄弟本来就是猎户，擅长登高攀爬，最后也是爬崖探路时高坠而亡，死状甚惨。

　　可以看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为不少好汉的死亡原因，越是成就自己的东西，最后越可能毁在这件事上。这样的设计，蕴藏着某种辩证的意味。施耐庵这样写，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比较有亮点的角色，还有扈三娘、王英等人。两人死在一起，都被郑魔君杀死，真是可悲可叹。

　　张顺之死，是《水浒传》着墨甚多的情节。征方腊的剧情非常紧凑，很多好汉的死亡，都是一笔带过，能给个特写镜头就算不错了。但施耐庵写张顺魂归涌金门，却拿出半个回目的篇幅来讲，可见其对张顺这个角色的喜爱和重视。

　　施耐庵设计梁山好汉阵亡情节的原则之三，是能力相对低下者几乎全部阵亡。哪怕是天罡星，如果战力不行，到了战场上照样会被敌人斩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插翅虎雷横。这位排在第25位的好汉，武艺战力实在配不上这么高的位置。雷横纯粹是因为上梁山早、且与宋江关系亲密才排名高。雷横在出场时，实际上连刘唐都打不过，更不用说与后来出现的越来越多的猛将相比了。但是，雷横作为武将，而且是天罡正将，又不能像裴宣、金大坚、皇甫端之类的技术人员一样不上战场，硬着头皮冲锋上阵，被杀也是迟早的事。

　　因此，在施耐庵笔下，雷横是唯一被阵斩的天罡星。除了他直接被敌将在单挑时直接杀死，再没有其他天罡头领有这么丢人的结局了。“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二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耐人寻味的是，雷横的结局，还是由呼延灼转述的，连个“正面镜头”都不给，施耐庵这样写，几乎是在公开贬损雷横了。

　　施耐庵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雷横？看一下与雷横形成鲜明对比的朱仝，不难发现其中的玄机：雷横与朱仝，有相似的出身和背景，却有迥然不同的结局。朱仝最后不仅毫发无损地南征归来，还被朝廷重赏，最后做到了太平军节度使，可以说是梁山好汉里结局最好者之一。朱仝是全书几乎没有任何负面形象的角色之一，而且他走上梁山，纯粹是被宋江、吴用、雷横、李逵等人害的。朱仝曾经为了救雷横，可以舍弃自己的荣华富贵，而雷横为了赚朱仝上梁山，却参与了谋害小衙内的歹毒计划。

　　两人孰高孰低，读者一目了然。因此，施耐庵借助雷横的丢人死法，以及雷横和朱仝的对比描写，其实就是在呈现内心的价值观念，在他心中，忠义思想依旧是无可撼动的传统价值观念，真的英雄好汉，理应有一个美好的归宿，而卖友求荣的角色，不可能有好下场。

　　至于地煞星里的各类角色，确实实力不强，大多战死。比如，宋万、焦挺、陶宗旺战死润州，韩滔、彭玘战死常州，宣赞战死苏州，燕顺战死睦州，欧鹏战死歙州，邓飞战死杭州，施恩战死常熟，孔亮战死昆山，孟康战死乌龙岭，杨春战死昱岭关，周通战死独松关，郑天寿战死宣州，龚旺战死德清县，杜迁战死清溪县……他们有的被敌将阵斩，有的死于乱军之中。

　　值得一说的是，在《水浒传》的人物设定里，只要武艺出色、战力高强，即便排名不高，身居地煞，照样能存活下来。比如，孙立、樊瑞等地煞头领，在征方腊时的表现也不错，不仅活着，还能功成而退，可谓有能力、有智慧。由此可见，战争是残酷而真实的，就像一个大型过滤器，让那些本领不强、排名虚高的角色“淘汰”，而那些有真本事、只是排名不高的人，还是能凭借实力活下来的。（黄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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