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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 鹰
曹禺的戏剧作品之所以能够撼动人心、经久不衰,不仅在于他善于刻画人物、描写生活,更善于将自身所处的文化传统、对人性的深度解剖以精准的笔触展现出来。而这样的创作方式很大程度与曹禺深受长江文化影响有关。祖籍为湖北潜江的曹禺从未回过故乡,但潜江二字深深印刻在他的心底。曹禺曾在《我是潜江人》一文中动情提及:“我爱潜江,这不是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像是其中有血与肉的联系。”在他心里,潜江的水与空气、父亲的乡音、家中的饭菜早已构成了他的生活底色,甚至影响了他的戏剧创作。
潜江作为江汉平原一颗璀璨的明珠,深受荆楚文化的浸润,厚重的历史遗产、广袤的平原土地以及丰富的文化艺术,使潜江成为长江流域一带的历史文化名城。如果说潜江是荆楚文化艺术的重地,那么曹禺在他的戏剧创作中或显或隐地继承了荆楚文化精神。其中最为鲜明的是楚人善于开拓、坚韧倔强、具有反叛性与创造性的性格特征。在《雷雨》中,蘩漪的性格阴鸷果敢,凭借一己之力主导雷雨夜的悲剧发生,将周公馆的丑恶暴露出来,甚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揭露周朴园的自私自利、周萍的懦弱胆怯。曹禺在蘩漪身上奋力挖掘的是一颗敢于对现实说“不”的火热的心,他希望以此告诉观者,与其在黑暗角落中苟活于世,不如奋起抵抗,像蘩漪一样“做一次困兽的斗”。拥有这般“勇敢的心”的还有《原野》中的花金子。这位具有奇异色彩的传奇女子不仅如蘩漪般敢于斗争,更具备一些“妖性”:她时而轻佻,时而艳丽;时而性感,时而凛冽;时而恶毒,时而风流。花金子的灵动,很大程度源于她心底长期被抑制的欲望,当她面对复仇者仇虎的种种越轨行为,她不仅不觉非道德,反而享受其中,甚至较之仇虎更为彻底。她本着“事情做到哪儿,就是哪儿”的处事原则,坚定不移地实现自己的愿望,并永不后悔。蘩漪与花金子,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暗黑的天空,以强大的生命力和反叛性重构世界、重构理想。曹禺的故乡,那片巴山楚水的土地,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故事流传着,如楚庄王成就伟业的开拓和创造精神,崇尚雷火、龙凤、巫术的楚人文化。敢为人先、追求卓越的精神主张不仅使他们在逆境中奋力反击,勇于斗争,更具有一种自由与奔放的浪漫主义色彩。在曹禺的笔下,故乡的文化精神不经意间经由血液的流淌付诸笔端,成为我国戏剧艺术中一抹永不失色的光亮。
对诗性境界的追求,是荆楚文化的另一特征。战国时期,屈原望江而吟,写出千古名诗《离骚》,造就了长江文化长河中的诗歌审美范式。不论是荆楚人,还是停留在荆楚的他乡人,在这片土地上总是不由自主地吟诵心中的诗意。在很多观者心中,曹禺是一位十分善于创造戏剧性效果的剧作家。然而真正使其剧作成为经典的原因在于,曹禺将戏剧性与诗性进行完美融合,充分实现了“戏中有诗、诗中有戏”的审美境界。曹禺曾说过《雷雨》是“一首诗”,而非“社会问题剧”,强调《原野》是一部“抒发一个青年作者情感的诗”。他认定其戏剧作品的诗的本质,他关注人物命运,更关注命运背后的未知力量,人心深处的幽暗,以及宇宙里斗争的种种“残忍”和“冷酷”。在某种意义上,要想创作出“动人心魄”的戏剧作品,不仅要求剧作家善于运用激发观者情感、震慑观者灵魂的戏剧技巧,还要运用使观者流连忘返、余韵未了的创作思维。在《北京人》中,曹禺将充满象征性的意象与曾氏家族的命运联系到一起,如“北京人”的出现,不仅是映射曾家人的无知与荒谬的参照物,更是曹禺本人对原始生命力的追求。再如“鸽子”“棺材”“字画”等物件实际上是对人物关系以及生存状态的隐喻,寄寓着剧作家对人生和生命的反思。曹禺看见生活中种种的荒谬,他以“自我”为标本不断审视和批判所处家庭、集体乃至国族、人类的共通性文化心理,进而创作出一幅幅使人心焦与哀叹的戏剧诗。曹禺的艺术想象中天然带有一番诗情,他将有限的生命寄托在无限的戏剧空间中,以超越的精神直击人的苦闷,任由“情感的迫切的需要”将人类不可捉摸的命运引向世界的彼岸。
从根本来说,曹禺的戏剧创作所受到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但他与故土之间“血与肉的联系”锻造了他在个体生命表达的同时,使荆楚文化基因得以彰显。即使长期浸淫在易卜生、莎士比亚、契诃夫等西方剧作家的戏剧世界中,曹禺心中流淌的潜江情结依然伴随着荆楚文化精神附着在他的笔下,成为我国文艺百花园中珍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系湖北美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