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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龚继先
在北京长大,除了画画,我还爱好京戏。少年时代大人们忙,我经常一个人看戏,最早去的是大栅栏的庆乐戏院。庆乐戏院历史悠久,大概从宣统年间就有了,这个戏院的座位有特点,是一排一排的,别的戏院都是包厢、池座和两厢。舞台上有机关布景,能演《济公传》《三本铁公鸡》《走麦城》《明清八侠》《鹤惊昆仑》等,里面多武戏,既看戏又看热闹,符合我的口味。偶尔,还有“意外之喜”——记得某日看《牛郎织女》,居然真的牵上来一头牛。
长大一点,我能欣赏京戏唱腔的好了。我看过谭富英、杨宝森、梅兰芳、张君秋、裘盛戎、袁世海、马连良、李多奎、叶盛兰、张云奚等名角的戏,这些人被尊称为“老板”。我喜欢看大花脸,裘盛戎、袁世海演得好,也很喜欢马连良,看他一边沉吟一边踱步……角就是角,唱念做打的功夫深,给人以无上的艺术享受。
除了庆乐戏院,我还去吉祥戏院和长安戏院。
吉祥戏院去得多,主要是因为叶浅予先生。我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的时候,叶先生正任国画系的系主任。他主张兼容并蓄,博采众长,鼓励我们多看电影、多看戏,广泛接触其他艺术门类。他要求系里每月给每个学生发五毛钱,好让学生去吉祥戏院买票看戏,他说:“让你们看戏,不是去看热闹,要看人家在台上怎么表现,观察做派和动作,研究勾脸和化妆。京戏的写意手法和国画是一致的,几个人便代表千军万马,台上兜一圈就是纵横千里,扬鞭即上马,两面旗子能坐车……搞明白京戏怎么提炼和表达、怎么写实和夸张,将其融入到艺术创作中,这就是中国艺术的写意气质。”
京戏看多了,我才体会到叶先生的用意和苦心。真正的行家是“听戏”的,不会挤在前排,瞪大眼睛看名角的表演;由于常年混迹戏院,他们对一出戏烂熟于心,随便找个位置,锣鼓一敲,西皮流水一响,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专心体会唱段,哪怕是再微小的瑕疵,都能立马察觉。这和画画一样,讲究熟能生巧,只有大量观赏、扎实练习、反复琢磨、不厌其烦、不觉其苦,才能达到心手合一、心手双畅的境界。
不仅是叶先生,国画系的很多老师都喜欢京戏,甚至能达到很高的水准。李可染先生的戏唱得好,琴拉得更好,一把胡琴操纵自如,出神入化。李苦禅先生的唱功好,唱腔中气十足,上课的时候,说着说着,他以京戏作比,解析艺术问题,教学效果自然好。
一本正经听老师们唱京戏,一般在学校的迎春晚会上。中央美术学院有传统,学生回家过年前,会组织一台迎春晚会。国画系人才济济,最为活跃,苦禅先生的京戏是保留节目,通常由可染先生伴奏。一次,可染先生还加演了一个节目,姑且称“手技”:他把手攥成拳头,在虎口处画人的眼睛和鼻子,拇指与虎口间的缝隙像抿着的嘴在嚼东西。伴随手有节奏地扭动,我们看到一张不断变化表情的老太太的脸,十分生动。可染先生平日里沉默内敛,要不是有迎春晚会,很难看到他风趣的一面。
叶先生也表演了一个“魔术”。他先举起两根手指,说:“看好了,现在是两根手指。”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绢,往两根手指上一盖,吹口气,掀开手绢,只剩一根手指还举着,说:“你们看,现在变成一根了。”台下哄堂大笑,他自己也笑——叶先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国画系的秘书是焦可群先生,听说有一年的迎春晚会,他化装成齐白石先生,由可染先生搀扶着走进来。学生们一愣,以为齐先生来了,再细看,才发现是焦先生扮的。焦先生的身形与齐先生相近,加之从穿戴到步态刻意模仿,又请可染先生“助演”,花足了心思,真能以假乱真。
回忆往事,我无比感动,这些大先生们以和蔼、真挚的态度待人,和我们一起玩闹,一起欢笑。他们在艺术上帮助我们,在生活上关心我们,既是备受尊敬的师长,又是备受喜爱的父辈——国画系的很多老师都能将这两个角色融为一体,我想这就是“德艺双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