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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东君
展览:秩序,气流
展期:2024.11.16-12.15
地点:槐轩
进入槐轩举办的展览“秩序,气流”,首先会注意到一种相似性:大大小小的锯齿纹样叠加着,从一张作品蔓延到所有作品;颜色也是有限的几种,蓝、绿、黑、红,大面积铺开,交替出现。这是中央美术学院在读研究生冯嫣的首次个展。一望可感的秩序,是这场展览的起点。
《锯齿纹研究-勒班陀 8》 冯嫣 2024年30×42cm 油墨 丙烯 手工纸 木板
《锯齿纹研究-广场,高塔与屋顶 1》 冯嫣 2024年 100×49cm 油墨 手工纸 木板
《锯齿纹研究-水图7》 冯嫣 2024年 140×90cm 油墨 丙烯 手工纸 油画布(供图/槐轩)
重复与变化
锯齿纹的边缘无不挺拔凌厉如刀锋,强化着秩序的冷峻之感。这样的线条非手绘能够实现,而是借着版画的方式,由铜版机碾压锯齿形铜版留下的印痕。
传统版画中,在版上雕刻或蚀刻画面的步骤被省去,保留下来的是版画更为本质的两种属性——印痕性与复数性。两者都内含力量感,进一步将“秩序”可视化。
同一种元素反复出现,会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不过,如果仅是重复,难免枯燥。重复中蕴含变化,才有趣味。穿透“秩序”规整而理性的外壳,变化与感性在其下涌动。
最直观的,虽然所有展出画作都属于“锯齿纹研究”系列,但又分为几个主题,包括《勒班陀》《水图》《广场,高塔与屋顶》和《回家》。在不同主题下,锯齿纹有不同解读,可以是船影——勒班陀是16世纪发生在地中海的一场重要海战,也可以是水波纹,或是栋栋房舍的立面剪影。
继续深入,颜色的深浅变化也有可玩味之处。有些重色是由版画机近百次叠加浅色形成,另有一些变化则是依靠涂抹等方式实现。与版画需要间接转印不同,后者更能直接反映创作者瞬间的情绪与身体状态。不过,即使是感性流露,也仍是克制的。这与冯嫣在艺术表达上的喜好有关——不将自我情感直呈在观者面前,而是隐于作品之内。
除此之外,以手工纸为载体,也让作品的肌理更为丰富。比如有的手工纸厚如皮革,被来回碾压后会形成深深的凹痕,待纸面滚上薄墨,凹痕处也不会着色,留下纵横交错的沟壑。还有的手工纸由于纤维较为破碎,在碾压过程中局部容易被带起,于是有了斑斑驳驳的印记,如时光流过。
而更深层的变化,则是由锯齿纹的象征意义引出。单独的三角形通常被认为是最稳固的几何形状,但一个又一个三角形连接起来,形成锯齿,就有了波峰与波谷,有了对抗稳定的波动。而波动的主体,可以是气温,可以是经济,大至社会氛围、小至个人境遇。
天气与人生
冯嫣的姨爷爷研究天气预测和混沌动力学。混沌学探索复杂系统中不确定但又非随机的行为,应用之一就是预测天气。姨爷爷给学生上课,第一节课要讲“天气是可测的”和“天有不测风云”。他还由此联想到人生际遇,引用史书《梁书》中的一句话:“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同一棵树上的花,有的落到茵席上,有的落到粪坑旁。这种命运的偶然与不可控,被冯嫣融入作品之中。
《勒班陀》就是一例,只见帆影幢幢,隐于茫茫雾气之中。那场400多年前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与欧洲国家的海上对决,在当时当地是搅动众人甚至帝国命运的惊涛。而如今,隔着时间、空间和心理上的巨大区隔回望,驱使战船向前的野心与狂热早已消散,其中的个人命运更是几不可见。
那么,一切皆是定数吗?并非如此。即使命运不全能自主,多少还是要发挥些主观能动性,不然难免陷入虚无。如此再去观看这一组作品,便觉得画面上的锯齿虽是左右相连,结成整体,却又仿佛各自独立,勇猛有之,跟随有之,茫然无措亦有之。
进一步想开去,人类总是在混沌中寻找规律,在既定的轨道上寻求突破,又在命运摆荡时渴求确定性。而这种种关于命运的思想漫游,构成了作品的余韵。
有趣的是,“锯齿纹研究”系列也可以说是从混沌之中诞生的。刚开始,冯嫣只顾埋头将大大小小的锯齿堆叠,并无特定主题,制作过程中的重复劳作,反而给了灵感生发的空间,锯齿纹的意象逐渐丰满。
而如果再往前追溯,冯嫣最早对锯齿纹产生兴趣,是因为剪纸——锯齿纹是剪纸中常见的元素。她高中时外出写生,看到当地的老妇人剪纸,自由而坚决,如果出错,也将错就错,继续向前。而这又可以看做是人生的另一个隐喻。
个人经验与群体记忆
社会与时代说起来宏大,终究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个人的经验叠加在一起,便是群体的记忆。
冯嫣很早就有这样的体验。她小时候住在湖南一所大学的校园里,学校里的标志性地点包括“大石头”“小圆门”“大校门”……这些名字普通到算不得名字,但只要说起来,周围人都知道。群体的默契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堆积起来。
于是,冯嫣也在本次展览中融入了与群体记忆有关的个人经验,并试图唤起观者的共鸣。
在影像作品《寒潮》中,我们可以隐隐听到冯嫣的外公外婆用方言念着长沙童谣《月亮粑粑》和《声律启蒙》。这些既是她的重要记忆,同样是一个庞大群体的共同记忆。
另一件影像作品《朝内》,则将关注范围缩小到槐轩和一旁的朝内小区,记录了这一地点从日出至日落的光景。只要是来过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共享这一段记忆。
而在槐轩院中一棵树上挂着的鸟笼里,还有天气预报的播报声持续传出。这是冯嫣所能找到的自己出生二十多年里每年生日当天的天气播报。她在冬天出生,她的妈妈总是提起,她出生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很吉利。于是,这件声音装置被命名为《瑞雪兆丰年》,寓意即使身处寒潮,也有丰年能到来。
不过,不出意外的,这一带着个人美好记忆以及美好寄望的温情表达,也是包裹在天气播报这一多少有些冷感的外衣下的。冯嫣觉得,听到的人能共情一点就好,不用太多。播报的声音若隐若现,化为背景音,融入日常与时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