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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仇士鹏
春节总是与团圆的意象紧密联系在一起,现代有飞机、高铁,相聚变得容易,但总有人坚守在岗位上,用行动守望着万家灯火。转念一想,在古代,由于路途遥远、交通条件所限、加班等种种原因,也有很多人无法回家与家人团聚。他们在诗中记录下了除夕夜的心情。
皇帝臣子同守岁
在唐朝,到了除夕夜,王公大臣们有时要进宫陪皇帝守岁。李世民在《守岁》中写道:“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这一天,皇宫内大办宴席,莺歌燕舞,花团锦簇,相扑、走索、口技、耍刀、驯兽……应有尽有,精彩纷呈。皇帝和大臣觥筹交错,共度良宵,一场宴席下来,大概要十个小时。若是家住外地,自然没法侍奉双亲陪伴子女。即使家住京城,能回来一趟,时间也极为有限,因为要早点休息,第二天还有个不能请假的大朝会在等着呢。
厉玄在《元日观朝》中写道:“玉座临新岁,朝盈万国人。”在唐朝,元日就是春节。这一天,皇帝高坐九重天,俯瞰人间繁华,接受各地进贡和群臣朝拜。“瑞雪销鸳瓦,祥光在日轮。”煌煌神威映照下,宫殿里的一切都显得流光溢彩。厉玄作为一介小官,在这样的大场面下显得诚惶诚恐。“天颜不敢视,称庆拜空频。”在宫殿中,头都不敢抬,到了宫外,还要继续隔空拜几下。
杨巨源在同名诗作《元日观朝》中写得更直白了。“北极长尊报圣期,周家何用问元龟。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阊阖回临黄道正,衣裳高对碧山垂。微臣愿献尧人祝,寿酒年年太液池。”用北极星和元龟献兆点缀皇家的神圣庄严,用千官朝拜和万物迎春来衬托天子的尊贵权威,把王朝的恢弘气象渲染得豪放而得意。
回看杨巨源的一生,虽没有权倾朝野,位居万人之上,但也颇为如意,没有大风大浪,这未尝不是努力的回报。相比之下,柳公权就倒霉多了。唐玄宗在位时,某次柳公权在元旦朝会上念贺词,竟把皇上的尊号“和武光孝”念错成了“光武和孝”,受到弹劾,被罚了一季度的工资。可见,即使是过年,只要加班了,也要打起精神,避免忙中出错。
有人考证,某年春节,李世民曾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诗歌笔会,并亲自赋诗《正日临朝》。“虽无舜禹迹,幸欣天地康。”在大展雄心、喷薄豪情的同时,也不忘小小地自谦一下。大臣魏征、杨师道、许敬宗、颜师古等则把能想到的漂亮词藻都晒出来。《奉和正日临朝》《奉和正日临朝应制》《奉和元日应制》……一首首同题的应制诗,力图让太宗皇帝过一个舒心年、畅快年。而一个盛世大唐的恢弘气象,一个时代的蓬勃朝气,一代人心中理想生活的愿景,也在应制诗的意象里流光溢彩。
公务在身舍小家
过年加班,除了居庙堂之高,也有处江湖之远。
那年,薛道衡奉命出使陈国,过年时没法回家。到了人日,即正月初七,肚子里已是愁肠百结。恰好,南陈正在欢庆人日,邀请作为使者的薛道衡也吟诗一首,想试试看盛名之下是否有虚士。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薛道衡当即作出《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一个巧妙的对比,不仅征服了一众南陈人,连李商隐都为之动容,“独想道衡诗思苦,离家恨得二年中”。
薛道衡的身边至少还有喜气洋洋的庆典仪式,高适就只有一盏孤灯了。《除夜作》中写道:“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那一年,高适46岁,受到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的荐举,任职封丘县尉。年底,他到蓟北送兵,恰逢除夕,在旅馆里过夜。虽然一路风尘仆仆,身心疲惫,但他却失眠了。是因为小旅馆里的异响声、灯火的扑簌声,还是因为窗外家家户户欢度佳节的热闹声?或许,更是因为从心底涌出来的噪声——难酬的壮志。
既然是舍小家,顾大家,那如果“大家”都不能团圆,那么忧国忧民的情结就会插队,排在对“小家”的思念之情前。
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在除夕夜有一项极繁琐的工作,就是清点犯人。那一年,监狱里的犯人很多,黑压压的像是赶集一样,点了很久都点不完。事实上,其中真正罪不可赦的又有多少?他摇了摇头,望着天边的似血残阳,心头的哀伤化入浓浓的暮色。“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小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即使知道有问题的是王安石推行的新法——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而不是只想养家糊口的平民百姓,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有口饭吃,这些人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同样是为了有口饭吃,苏轼再如何同情,也只能嘴上说说想把他们放走,而没有胆量付诸行动。“谁能暂纵遣,闵默愧前修。”这个团圆夜,苏轼那一颗爱民如子的为官之心和悲天悯人的诗人之心颤动不已。
而这一颤,就是二十年。哪怕早已物是人非,他都没有忘记这个除夕。他写道:“熙宁中,轼通守此郡。除夜,直都厅,囚系皆满,日暮不得返舍,因题一诗于壁,今二十年矣。”不过,终究是时过境迁。再到除夕,繁杂的公务不见了踪影,监狱里也空空荡荡的,“再经除夜,庭事萧然,三圄皆空”,可谓政通人和,让人欣慰。苏轼并不贪功,把这些都归于同事的努力,“同僚比岑范,德业前人羞。坐令老钝守,啸诺获少休。”
此时,苏轼的心态也平和了很多。“却思二十年,出处非人谋。齿发付天公,缺坏不可修。”一粒牙齿被老天爷用岁月勒索走后,再不会回来,在天地运转的规律面前,人也只是随波奔流,随风刮卷的草芥。顺应天时,活在当下,亦是辞旧迎新之际,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各自努力尽今夕
在唐代,地方官员中,主要的行政长官在春节期间是不能离开衙门的。韦应物在《元日寄诸弟兼呈崔都水》中写道:“一从守兹郡,两鬓生素发。新正加我年,故岁去超忽。”自从到滁州当官后,每年春节都没法回长安,让他心里堆满了牢骚。刚来滁州时,他的心绪还很激烈,写下“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情溢纸面,字字催泪。如今,悲凉与苦楚已被时间一点点地磨平,没有了浓墨重彩,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惆怅。“高斋属多暇,惆怅临芳物。日月昧还期,念君何时歇。”闲暇的时候再多又如何?不能归乡,只能四处转转透透气。
如果他正年轻力壮,倒也无妨,可他已经年近五十,头发都白了不少。而韦应物本就对衰老很敏感——在镜子里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白发了,就写下《叹白发》。当身体开始老去,落叶归根、阖家团圆的愿望会像退潮时的礁石一样越来越醒目地立起来。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崇尚学而优则仕的古代,一代代文人墨客都拼命想登上朝野,又纷纷向往解甲归田,想要告老还乡。
宋代的公务员有年假,能在腊月二十“封印”到正月二十“开印”期间回家省亲,但总要有人值班。这个活儿,往往就落在了新人头上。那年,苏轼在制科考试中夺得了第三等的好成绩(第一、二等为虚设),并一举踏入仕途,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但即使是文曲星在世,也逃不过值班的重任。“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这里,可没有皇宫中的热闹纷呈。随着灯火一点点燃尽,眼中的血丝一点点织密。留有余温的灰烬渐渐冷却,满腔火热的心事也渐渐只剩下冰凉。起身,嘎嘣嘎嘣地舒展下坐久了的身子骨,抬头一望,就看见了遥指北方的北斗星。以此推出东南西北,那么父亲和弟弟所在的京都汴梁又在何方?当鸡鸣声响起,不偏不倚指向家人的思念也只能斜斜地落下。
但他毕竟是苏轼,脑子里自有一套氧化剂,能把不如意的事情转化出坦然和释怀的光泽。“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一年一度的春节再珍贵,明年还是会再来。团圆的日子可要比青云直上有盼头多了。既然没法分享年夜饭,就各自安好,继续在各自的人生赛道上奔跑。
而最让人遗憾的是,明明已经往家走了,却因为路途遥远,而眼睁睁地错过阖家团圆的日子。戴叔伦在《除夜宿石头驿》中写道:“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据说,这首诗写于诗人晚年任江西抚州刺史时期,那年除夕,他正一路向东想要回到江苏常州的金坛过年。偏偏这条路将近700公里。戴叔伦想尽办法,也没法在年前回到家,只能在南昌附近的一处石头驿里住下来。不过,正是这些遗憾、愧怍与悲哀,把团圆反衬得更加珍贵。也正是有了这些诗歌千年不息地擦拭,团圆思归的烙印才始终在年的文化内涵中熠熠生辉,历久弥新。(仇士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