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晓

　　一栋古宅、两层楼宇、四间房室、五个角色。轻轻推开两扇朱红漆色的木门，一段发生在南京城南的往事就此徐徐展开。

　　《金陵往事·秦府疑云》是一出典型的沉浸式戏剧，其演出场地选址于南京市秦淮区的文物保护单位——秦大夫故居。该剧巧妙地将民国时期的爱恨情仇故事融入其中，短短九十分钟内，将国家大义与家族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与传统固定且稍显严肃的观演关系不同，《秦府疑云》构建的观演互动模式，显然更契合成长于复杂媒介环境下的青年观众群体。这些青年观众热衷于在古风街区、动漫会展、线下联名社区进行“换装打卡”，同时也是精通网络游戏、桌面游戏、互动视频等各类“游戏玩法”的资深玩家。在当下这场激烈的青年群体注意力争夺大战中，传统文艺普遍面临着一个棘手难题：究竟怎样才能吸引年轻人放下手机，投身到文艺欣赏之中？《秦府疑云》给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切实可行的答案：促使观众亲身“动”起来。

　　在常规戏剧演出中，剧场提示与场铃往往预示着大戏即将开场。但在《秦府疑云》这里，开场前与观众达成的特别约定取代了传统的剧场提示与场铃。工作人员以亲和友善的口吻向观众娓娓道来：剧场内禁止携带手机，因为在民国那个时代手机尚未问世；禁止饮食，因为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古建筑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守护。这种并非通过庄重宣读冷冰冰剧场规则的方式，而是采用面对面口头约定的形式，既有效规范了观众的观剧行为，又充分体现出与观众平等交流对话的态度。随后，在剧中人物的引导介绍下，观众深入了解故事的前期背景提示与基本设定内容后，便可以自主选择跟随五位主要人物中的一位，进而体验各不相同的分支剧情发展。从演出正式开始，一直到剧情复盘环节，观众在整个过程中一共参与了三种独特形式的“动”。

　　场景空间的灵动融入者

　　在《秦府疑云》里，第一种“动”体现在观众作为场景环境的灵活使用者角色。该剧演出空间主要集中在厅堂与主楼区域。其中，厅堂不仅承担着观众等候区域的功能，在演出结束后，还摇身一变成为观众与演员互动交流的“伪后台”。主楼分为上下两层，一楼设有大厅以及两个封闭空间，二楼则包含一个黑匣子小剧场和另外两个封闭空间。主楼依照其原有的建筑格局，被细致划分为多个演出区域，每一个厅室、每一间房屋都宛如一个独立的“小舞台”。剧中人物依据剧情发展，在不同的舞台区域精彩演绎，而观众与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演出空间完全依据古建筑的建制布局精心设计，除了少数桌椅之外，几乎所有的布置陈设均源自故居的原有物件。正因如此，观众可以在厅堂外尽情换装打扮，沉浸式融入民国氛围；可以在厅堂内悠然参观故居的珍贵展品，感受历史的韵味；还可以随意在旧时家具上安然落座，自由择取最为舒适的观戏视角。观众紧紧跟随自己所选定的人物角色不断行动，在各个演出区域之间自如穿梭游走，一方面能够真切体验剧中人物之间激烈的情感冲突碰撞，另一方面还能与剧中人物展开自然流畅的对话互动。

　　演员表演的重要支撑点

　　第二种“动”表现为观众作为演员表演的关键支撑要素。在《秦府疑云》的设定中，观众的身份具有多样化可能，既可能是与曾三爷一同并肩打天下的生死兄弟，也可能是章二爷特意请来的记者好友；既可能是情妇在舞会上偶然结识的先生太太，也可能是小姐情同手足的同窗好友，甚至可能是秦府里兢兢业业的佣人仆从……观众能够在限定的身份范围内自主定义自己的角色身份，而演员则会依据观众所设定的身份，灵活巧妙地对台词进行适当调整，以从容应对各种不同的情景变化。在整个剧情的主体设定里，面对外部风声鹤唳、局势紧张的大环境，“把哪两个人交给日本人”这一艰难抉择，成为演员与观众共同需要直面的关键问题。演员在试图做出这一艰难抉择的过程中，会直接诚恳地询问观众的意见与看法，甚至会与观众就该问题展开深入的讨论或激烈的争辩。如此一来，观众顺理成章地成为演员表演过程中的重要支撑点。他们一方面深度参与到话题互动之中，仔细梳理剧中那些悬而未决的故事发展走向以及暧昧不清的人物关系脉络；另一方面，观众充分承接了演员所传递出的情感与欲望，积极为身处同一阵营的演员出谋划策，帮助他们理性分析利弊，审慎选择未来前行的道路方向。

　　情节推进的关键衔接扣

　　第三种“动”体现在观众作为情节推进过程中的关键衔接纽带。情节的假定性与限定性是戏剧叙事的显著重要特征，而《秦府疑云》大胆创新，将部分情节的表现权力巧妙让渡给观众，使观众深度参与到参演环节之中，从而有力地推动戏剧叙事以及人物关系的持续发展。对于观众而言，由于剧情和道具与自身紧密相连，并且道具之上深刻承载了剧中人物的动机与目的，由此自然而然产生的悬念感与未知性，能够成功激发并牢牢捕获观众内心深处的好奇心与强烈的求知欲。

　　倘若单纯从艺术标准层面来评判这部作品，我们不难发现《秦府疑云》存在一些明显不足。例如，其剧作在设定上存在较强的架空感，缺乏足够的厚重感，情节架构上也隐约可见《雷雨》式家庭悲剧的影子。剧中演员的表演也稍显青涩稚嫩，尤其是在从话剧台词切换到与观众互动语言的过程中，存在一定程度的衔接阻滞。然而，如果我们换个视角，以一种轻松的玩乐体验心态来欣赏这部作品，就会发现《秦府疑云》实则是一部诚意满满的精品小戏。它所精心营造的特殊观演关系，恰好高度契合了新大众文艺所积极倡导的“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这一核心理念。更确切地说，这部作品精准切中了青年观众的心理预期，极大地满足了青年观众对于多重身份的丰富想象——此时此刻，他们不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被动观看的观众、走马观花的游客，更是全身心投入的玩家，以及深度沉浸其中的戏中角色。

　　沉浸式戏剧，又被称为环境戏剧。在这类戏剧实践中，《不眠之夜》无疑是具有标杆引领意义的经典作品。然而，《不眠之夜》所采用的独特形式在实际操作中极难被大规模复制推广。与之不同的是，《秦府疑云》为独立戏剧工作室以及小成本戏剧创作提供了一条极具参考价值的全新思路。在场景运用方面，该剧巧妙借助秦淮地区得天独厚的场地优势，成功盘活了相对小众的文旅资源；在形式创新上，紧紧追随沉浸式戏剧的创作理念，积极从电影、桌游等相关媒介形式中广泛汲取丰富养分，精准抓住了青年观众的注意力焦点；在推广营销方面，积极主动运营线上票务平台与微信群，有效留存目标受众群体，并借此进行新作的宣传推介。

　　《秦府疑云》是国内“小剧场+文旅演艺”创新模式的全新大胆实践，也是南京在践行新大众文艺理念方面的一次有益积极尝试。面对新时代的观众群体，戏剧创作必然需要在文体、语体、形式与内容等多个维度进行全面创新开发。能否赢得观众的喜爱与认可，切实满足观众日益多元的文化需求，始终是戏剧创作者们必须直面且全力攻克的核心关键问题。我们满怀期待，盼望未来能够涌现出更多此类创新小剧场作品，汇聚成戏剧领域的宏大格局，期待更多的创作团队积极行动起来，让舞台真正“变”得丰富多彩，让演员真正“活”灵活现，让观众真正全方位“动”起来。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