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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 雍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上演外国戏剧,往往容易形成关注与争议。毕竟,这样一个具有悠久且光荣、提倡民族化演剧传统的团体,要如何将外国戏剧呈现出来,如何在展示戏剧艺术主旨的同时又完成跨文化或本土化的表达,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面对一些外国戏剧,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也确实没有交出符合人们期待的答卷。
2025年2月28日,北京人艺新版《悭吝人》再度登台曹禺剧场。(图源: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微博)
《悭吝人》(L'Avare)是莫里哀(Molière)的编剧代表作,这部法国古典主义喜剧为戏剧史和文学史贡献了一个著名的“吝啬鬼”形象——阿巴贡。对我来说,当我走进剧场的时候,我所首要好奇的并不是军艺出身的傅迦要如何诠释“阿巴贡”这样一个“吝啬鬼”,而是作为“大导之女”的林丛和“电影学院毕业生里第一个考进北京人艺”的杨佳音要如何通过“强强联手”,来让这样一部问世于十七世纪中叶的戏剧作品在当下的中国戏剧舞台上获得重生与再造。尤其是对于中国戏剧观众而言,不管是莫里哀还是“悭吝人”,都可以称得上是“老朋友”。
根据中国话剧创始人之一的朱双云先生在《初期职业话剧史料》里的记载,早在1907-1919年间,莫里哀的作品便已经被中国戏剧人进行演绎。而那时候所选择的作品,便是《悭吝人》。1935年,在南开中学的瑞廷礼堂,曹禺将《悭吝人》改编为《财狂》上演,由张彭春导演,著名的建筑家、文学家林徽因女士还参与了舞美设计。1949年以后,新中国的戏剧舞台上第一次出现莫里哀的剧作,是1959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公演,由朱端钧先生导演,演出的剧目还是《悭吝人》。紧接着,同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将《悭吝人》搬上了舞台,由夏淳先生导演,作为国庆十周年献礼剧目。
面对着“悭吝人”这个“老朋友”,林丛、杨佳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它变成“装在套子里的人”——对其结构进行大胆但又不伤其筋骨的改编。大幕一拉开,林丛、杨佳音便将莫里哀的《悭吝人》嵌入一个“戏中戏”之中——一个看起来“丑态百出”的戏班正在筹备着一场演出。说实话,对于今天见多识广的观众们来说,用“戏中戏”扮演经典戏剧的形式也并不新奇。那么,林丛、杨佳音用这个不算新的瓶子去装这样一壶老酒,味道会是如何呢?
关于这个新造的戏班,创作者可谓对其做足了设定——整个戏班只有一部能够上演的剧目,演员阵容可以因为投资方的一句话而进行调整,戏班老板似乎也存在如同阿巴贡的吝啬……在演出正式开始之前,这个戏班闹出来的种种笑话,都似乎延续了欧洲古典喜剧里的粗野与粗犷的一面,但是尺度又拿捏得极为准确,使之不至于坠落成为“下流”。与此同时,舞台上的“种种笑话”,在一定程度上又折射出了当下演艺界里存在的“种种乱象”。当坐在台下的观众们能够心领神会这些“种种乱象”,并且看到台上的演员们将这种演艺界乱象呈现出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发出会心一笑。
那么,“戏中戏”的好处,在这部作品里“仅此而已”吗?毕竟戏剧不是脱口秀,我们不仅要听“金句”,还要看“金句”与戏剧文本的联结是否有机、是否足够紧密。
随着台上这个戏班正式进入“表演”、开始搬演莫里哀的《悭吝人》的时候,“戏中戏”的优势得到了进一步体现。因为是“戏中戏”,所以相当于从一开始便塑造了观众们的心理期待——观众们,你们看的是一场“戏”,不是十七世纪中叶的法国。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期待,所以观众们便可以接受舞台上的演员随时随地“跳进跳出”,甚至,这种“跳进跳出”被非常高级地放置在了戏剧文本的语境里,使之不仅不让观众感到厌烦,反而进一步地让这种“跳进跳出”参与了新的戏剧性悬念的生成之中,让观众们好奇下一次的“跳进跳出”会是什么时候与什么形态。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些时候,这种“跳进跳出”也被用来进一步强化戏剧所要进行的讽刺。
《悭吝人》剧照。(图源: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微博)
如果说林丛、杨佳音的前辈,作为北京人艺“四大导演”之一的夏淳导演在当时的社会语境里去诠释莫里哀和他的《悭吝人》,主要侧重于如何将之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相结合、如何将之进行民族化,那么,林丛、杨佳音作为年轻的一代,则恰如其分地放弃了一些比较沉重的“文化包袱”。如果说夏淳导演当年思考的是“民族化”,那么,“轻装上阵”的林丛、杨佳音所追求的更像是“本土化”,以及这种本土化的“当下性”。或许,也正因为把握了这一点,所以台下的观众们愿意跟随着舞台上极具复古气质的大篷车,一起踏上这样一场旅程,一起在面对荒诞不经的时候发出极具默契的笑声。
莫里哀的《悭吝人》是一部法国古典主义喜剧,但这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我们在搬演莫里哀的时候一定要将这种“古典主义”作为悬在头梁上的一把剑,好像稍微对这把剑进行涂涂抹抹都会让其掉下来一样。而是要大胆地用一种勇气、用一种真正的喜剧精神、用一种真正对戏剧严肃认真的态度对之进行思考与表现。或许也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够真正让莫里哀、让一系列古典剧作家在今天的戏剧舞台上重焕光彩,才能够有可能让莫里哀的魂灵“听到”我们今天的笑声。(张 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