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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从ChatGPT点燃的生成式AI狂欢,到Sora掀起的多模态革命,技术迭代的速度不断拷问着人类对创新的想象边界。AI不再仅仅是科技的代名词,它逐渐渗透到艺术创作的各个领域。今年年初,DeepSeek模型的出现,意味着中文世界的审美体系正在算力丛林中重获解释权。
为探讨AI如何与影视创作进行深入结合这一话题,光明网邀请青年编剧袁也分享了自己的从业感受。她导演的《AI升职记》获北京国际电影节AIGC单元优秀影片;导演AI短片《RE:CUT》于世界科幻大会展映。袁也曾任bilibili动画中心自研部编剧、北京艾内美科技有限公司(Ainimete Lab)总监。
DeepSeek在辅助剧本创作方面的突破
R1模型确实在剧本创作提效上有着出色的表现,我可以不用去纠结GPT时代的指令工程,把更多的精力聚焦在自己的内容诉求上。GPT就像万能工具箱,虽然什么都能做,但每次用都要仔细告诉它“用什么工具、怎么用”,得反复强调角色性格、故事结构。而DeepSeek-R1更像专业厨师,提前背熟了所有菜谱,听到“写一个职业剧女主逆袭成功的场景”,它就能自动配上情感爆发点、环境隐喻和人物转变契机,不再需要解释“职业剧”需要哪些元素。这让创作者能专注在“故事灵魂”上,不用费心教AI行业常识。
其次,DeepSeek最让我惊艳的是对中文的演绎能力,尤其是它对“诗意”的把握。过去,我们在使用ChatGPT、Claude等产品时,经常会有一种语法和语意上的微妙别扭感。就像是外国人精通中文,但始终无法彻底吃透唐诗宋词字句的精妙。DeepSeek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比如要描写“江南春雨”,普通AI可能会输出:“连绵的雨水轻柔地落在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语法都对,但总觉得少了点韵味,而DeepSeek能给出:“雨丝斜织着黛瓦白墙,连檐角滴落的水珠都带着平仄,把整个姑苏城洇成一卷未装裱的水墨册页。”最难得的是它懂中文的“留白艺术”。当你说“要表现物是人非的感觉”,它不会直白地写“老朋友都不在了”,而是用“推开老宅门时,那棵枇杷树的影子正好落在三十年前我们刻身高的墙面上——现在连树影都比记忆里矮了三分”这样的场景表达。
但若是单论DeepSeek对剧本创作的关键性突破,我其实没有特别明显的感受。实际上,从DeepSeek到剧本创作,两者就如同原始矿石与精工雕琢的宝石之间的关系,这中间其实还有一个具体落地的过程。在剧本创作过程中,大多数时候我更倾向于将AI理解为一个策划助手,让它沿着我的思考脉络给我提供很多creative idea,陪我对话+头脑风暴。例如,我需要在剧情某个阶段让男女主角产生误会,就可以让AI帮我提供多种发生误会的可能性事件,但最后做判断的人是我自己。
AI在影视创作领域的应用前景
关于AI辅助剧本创作的活动中,AI可以被发挥到什么程度,高度依赖于使用者的技术调动能力。我个人比较关注且期待AI在短剧创作赛道的发展。短剧本身就是一个极其依赖数据分析的“金融产品”,由于AI的介入,短剧剧本作为核心生产要素或许可以通过建立剧情节奏、冲突密度等量化指标体系,实现创作范式的标准化突破,有效拉平不同制作团队之间的专业差距。不仅如此,智能工具还可自动化完成分镜设计、对白优化等环节,能够大幅缩减开发成本。
在我所熟悉的动画领域,更需要多种类型的AI产品共同参与。不过,目前一部AI动画作品中AI和人类参与创作的比例,其实没有统一标准或主流范式,不同创作者和团队会根据其专业背景与创作理念,形成差异化的技术应用比例。在我看来,这些差异本质上源于创作者对AI技术的信任阈值及其对叙事主导权的把控需求。从产业维度来看,AI动画仍处于技术融合的探索阶段,它的发展轨迹既受制于算法能力的突破,也取决于产业生态的协同进化。我个人很期待人类和AI在双向互动中孕育出一些突破传统框架的新型创作形态。
AI工具存在的短板
目前,AI还存在着短期内难以突破的技术短板,尤其是在“文化偏见”的问题上。简单来说,由于算法设计和训练数据的局限性,AI往往会不自觉地强化特定地区的文化视角与价值判断,同时造成对其他文化背景信息的误读或忽视。比如,2023年发生的臭名昭著的“世界芭比娃娃”事件:AI在生成南苏丹芭比娃娃的图案时,自动生成了持枪的动作,而德国的芭比则被错误地配饰了纳粹党卫军标志。
虽然较之于当年,AI技术已经迭代了很多版本,这样的“愚蠢”事件几乎不会再发生,但也只是抑制了这些浅表的“偏见”的发生。那些深藏在人类文明深处,甚至我们自己平时都无法察觉的隐性偏见,依然通过海量的训练数据渗透到了算法逻辑中。AI会按照人的方式生长,这是一种无解的系统性困境。
“技术焦虑”横行的当下,创作者如何自处
我能理解“技术焦虑”的存在,但我觉得比起焦虑,我们更应该反思。其实现在我们自身的创作工作是存在大量的路径依赖的,可一旦新技术、新的商业模式出现,就会立刻推翻原来的生产路径。我们将来不得不面对这种危险的情况,我们不得不进行自我鼓励:“六边形战士是‘可以推翻自己并自我重塑’的一个显性结果。”另一方面,编剧的工种具备一定的特殊性。在我看来,讲故事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具有传承意味的,但又很“无用”的“手艺活”,它是属于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活动。所以,只要观众还是人,就会需要人的故事。
其实,我真正焦虑的是AI工具的快速迭代或许会加剧深植于国内影视工业(尤其是动画行业)的“技术中心主义”思维惯性,导致作品愈发忽视“一剧之本”,转而去多快好省地产出大量视听“盛宴”。无论是作为观众还是作为创作者,我都有一个心愿:如果AI真能改写影视历史,我希望它能倒逼出一个“更重视属于人的故事”的行业生态。
总之,越是这样的加速时刻,我们越需要慢下来,要持续保持洞察和思考。你首先要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自己与世界的位置关系,找到自己行动的方向。其次,要理解机器不是一个单独的产品,机器是一个体系。正如芒福德在《技术与文明》中所说:
“当我用“机器”这个词时,那是指具体的机器,如印刷机或动力纺织。而当我用“机器体系”这个词时,那是作为一种缩写,指整个技术综合体,或技术体系。这涵盖了工业取得的或新技术所隐含的所有知识、技能、技巧等。”
人类不需要对技术感到畏惧,因为我们早已被卷入技术之中。我对AI的期待一直是又一次的生产力解放。在我看来,AI的价值在于成为“超级工具”,承担人类的工具属性的部分。在AI普及之前,人类创作的瓶颈主要卡在知识和经验积累上,如需要熟悉各种叙事类型、积累戏剧桥段等,本质上像在做题,但这种模式其实掩盖了“提出问题”的价值。现在,当超级AI能接手这些“做题”工作时,正是重新定义“人之为人的特质”的关键时刻。“好好做个人”或许才是未来最稀缺的素质,人类真正宝贵的能力将转化为:如何提出触及本质的问题。
数字时代,我们需要建立全新的认知坐标系,构筑属于自己的技术壁垒。这个技术壁垒的核心竞争力,是机器无法复制的“人类之心”的能力——保持对世界的敏锐共情与独立思考,才是影视作品真正的原创性的源头。当你能用鲜活的生命力体验世界,带着爱与自由的视角观察生活,你提出的问题才会具备超越算法的价值。(袁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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