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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百川
当双雪涛笔下《平原上的摩西》被改编为电影《平原上的火焰》,这场从文学到影像的迁徙注定是一场充满张力的冒险。影片试图用火焰的意象串联起跨越三十年的爱恨纠葛,却因对原著哲学内核的消解与时代肌理的简化,最终让这场迁徙沦为一场失落的隐喻。火焰,这一原著中承载着毁灭与重生双重性的符号,在电影中凝固为视觉奇观;而赫拉克利特“人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的哲学命题,则因叙事的线性固化,成为一道未被照亮的暗影。
在原著中,火焰是李斐与庄树命运交织的核心意象。1995年的一个冬夜,少女李斐计划点燃汽油桶为庄树制造一场焰火表演,这场未竟的约定既是青春的浪漫,也是悲剧的伏笔。火焰在此刻既是“摩西分海”般撕裂命运的力量,也是吞噬希望的深渊。双雪涛通过火焰的反复出现,构建了一个充满时间褶皱的叙事迷宫——每一次燃烧都是对过去的回溯,也是对未来的预兆。火焰的不可捉摸,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言“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它既是瞬间的炽烈,也是永恒的消逝。
然而,电影将这一意象简化为视觉符号的机械重复。导演执着于用熊熊烈火标记情节转折,火焰的每一次出现都沦为情绪的廉价催化剂。原著中火焰的哲学性被消解为一种工具性的美学装饰,它不再承载时间的流动性,反而成为凝固的标本。当刘昊然饰演的庄树在玉米地中点燃汽油时,观众看到的是一团真实的火焰,而非小说中“燃烧的既是现实也是记忆”的多义性。这种具象化的处理,恰恰让火焰失去了作为“变化”载体的资格——它不再是赫拉克利特笔下永远更新的河流,而是一潭被抽干生命力的死水。
原著《平原上的摩西》的文学性,在于其通过多重视角构建的复调叙事。傅东心与庄德增的婚姻裂痕、李守廉的救赎与堕落、庄树与李斐的错位人生,共同编织出一张关于创伤的巨网。令人遗憾的是,电影却将这张巨网裁剪为单薄的爱情悬疑片。周冬雨饰演的李斐,剧本赋予她的仅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符号化命运,车祸、家暴、药物控制,这些叠加的苦难更像是对“疼痛青春”的拙劣模仿,而非对宿命的深刻叩问。刘昊然饰演的庄树始终未能展现角色应有的矛盾性,当庄树最终将手铐戴在李斐腕上时,观众感受到的不是命运轮回的震撼,而是类型片式的机械收场。
电影虽保留了老式出租车等视觉符号,但这些符号被简化为怀旧滤镜下的布景。这种处理让角色的苦难显得悬浮——当李斐质问“我想去南方错了吗”时,观众看到的仅是一个女孩的个人悲剧。
《平原上的火焰》的改编困境,本质上是文学与影像在时间维度上的不可通约。双雪涛用文字构建的“流动的火焰”,一旦被电影凝固为具体的画面,便注定失去其哲学重量。当观众看到银幕上燃烧的玉米地时,他们记住的只是一团火光,而非原著中那句震颤灵魂的诘问:“你心里的念够诚吗?能让平原为你分开海水吗?”
(作者为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202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