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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兆丹
好的文章,是一个生命体。文字是鲜活的,行文是贯气的,带着创作者一呼一吸的思想节奏。杂文作为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的文体,融时代气息和个人气息于一体。我国杂文古已有之,上追先秦,新变近代,传承至今。作为中华文脉的重要一脉,杂文在当代是如何传承创新的?是否根脉深厚、气息纯正?拜读当代杂文大家蒋元明先生的作品集,从他淡定从容的字里行间,我感受到了独特鲜明的杂文气息:纯粹的思想本色、绵长的文化底蕴和干净的语言质地。
杂文名为“杂文”,实则要求气息纯粹。其“杂”,概指其内容和形式的多样,一是指题材包罗万象的广泛性,二是指文体融合了文学性和议论性的混合性。好的杂文以真实为底色,以批判为锋芒,气息清而不浊、纯而不乱、强而不弱。蒋元明杂文气息的纯粹性,体现在思想的真实性与批判的彻底性上。这种纯粹性,想必既得益于他多年编辑生涯对杂文本质的深刻理解,也来自对历史和现实问题的敏锐观察和不懈思考。蒋元明认为,杂文的核心在于“批评与讽刺”,强调“万变不离其宗”,无论题材如何创新,都应保持对社会现象的敏锐观察与批判立场。他说:“鲁迅称杂文是‘感应的神经’。要准确‘感应’新时代,那就要把准新时代的脉搏,才能开出良方,写出针对性的杂文。”他的杂文题材涉猎广泛,在历史典故、地理人文、风土人情等诸多行文中,大都贯穿一条关照社会现实的主线。在《“红眼病”新解》《“会议专业户”》《“官本位”面面观》等很多作品中,他把笔尖对准现实,像银针般扎向时弊,以思想的高度凝练达成批判的纯粹性。其代表作《曹兵到底多少万》以历史考据为表、现实讽喻为里,通过追问赤壁之战曹操兵力这一“学术悬案”,痛批实际工作中的“虚报浮夸”风。在此文结尾“数字游戏”的古今对比中,发出“统计数字,简单明了,但也最容易做假”的警言,言简意赅,既辛辣又精准。“历史不是故纸堆,而是照见现实的明镜”,一篇篇力透纸背的杂文读来,更感此言不虚。
杂文,作为文艺性的政论文,不同于诗歌散文等其他文学门类,大都情隐而力显。这种“力”,或为思想批判力,或为舆论引导力,或为文化影响力等。此力之所以成为“力”,必然要求气息非短促而绵长,要求目光深邃长远而不能短见盲视。立场站稳了,气息沉下去,杂文彰显的批判性,才能不被人一批就倒、一判就遁、一论就乱。涵养绵长有力的杂文气息,离不开对历史文化的纵深探寻、对客观逻辑的严密推论和对人文关怀的矢志追求。蒋元明杂文不拘泥于当下,而是将笔触探入历史长河,在时空交错中触摸、探测和抵达文化的深度和文明的高度。在《人生似远游》一书中,他以游历地为载体,巧妙地将景观符号转化为文化密码,串联起五千多年的中华文明史。从伏羲在蔡河捕龟的历史传说到嘉兴南湖红船的党史细节,从孟良崮的两个山洞到茶马古道的驿站,一个个宏大叙事在他以笔打开的小切口下,既有史诗般的厚重感,又有散文体的轻灵感。他擅长历史与现实的对话,《半部史诗话旅顺》堪称典范。此文讲述了日俄战争期间清廷“局外中立”的荒诞史实,以“强盗决斗,主人端茶”的戏谑笔法,通过寥寥数笔既揭露晚清统治者的愚昧,又暗讽当代历史虚无主义者的健忘。这种“以古鉴今”的叙事策略,让杂文成为连接时空、古今互通的桥梁。
杂文被誉为“文艺轻骑兵”,它短小精悍、直击要害,文字洗练、气息干净。蒋元明杂文,将行文的简练与口语化的灵动融为一体,既有表达的亲和力,又有语言的穿透力。如《“粉丝”妙玉》,通过演绎还原《红楼梦》中的妙玉与宝玉对话,推断妙玉不过是“块思凡的‘玉’”,由此揭露妙玉的虚伪清高,并将妙玉类比官场腐败分子,最终点题讽刺“一边腐败、一边升官”的现象,在雅俗交融中完成古典与现代的批判性互文。他的作品处处流露出冷幽默的智慧。这种幽默从不流于插科打诨,而是富有思辨性和严肃性。正如他总结的:“幽默不是挠痒痒,而是针灸术——找准穴位,一针见血”。蒋元明杂文作品类型和选题丰富多彩,但在语言质地上却是一致的,好比春雨后的清风那般干净,字斟句酌之中又透着“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文中少见冗言赘语,句句应在其位。这不禁让人猜想,是什么成就了如此洗练的语言功夫?
“急火淬不出温润,快刀刻不出神韵”,有迹可循的是,他在“慢”的写作习惯中逐渐完成精神的提纯和文字的提炼,最终将之条分缕析地呈现在作品肌理中。思考和写作能力,终究不是可以速成的。“以慢为快”的辩证法,值得好好思量。在当下AI速成文本的人工智能时代,这何尝不是一种捍卫“文气”传统的有效方式。每个用心的执笔者应有体会,气沉丹田后笔端释放的人文气息,和网络一键成文的“机器味”,终究差得很远。技术与互联,虽然可以实现语言的无穷组合,却无法模拟灵魂的震撼和人性的温度。
文艺创作的天空,风向会变,气息永存。文化的潮汐并不必然遵从“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规律。恰如烛照千年的文学精神,文化气息在历史的循环往复中传承不息。你看,从孟子的“浩然之气”,到韩愈的“气盛言宜”,再到鲁迅的“孺子牛”精神,千百年过去了,浩然之气历久弥壮,依然是我们当代人的精神滋养。“假如鲁迅还活着……”时至今日这个句式仍不断浮现,这何尝不是对鲁迅精神在当代传承的一种期待,不是对杂文精神如何传承的一种叩问?在形形色色的回答中,蒋元明先生赞赏这一种态度:“与其痴痴不休地假想于‘鲁迅还活着’会怎样怎样,真还不如扪心自问:今天我活着,是否也有鲁迅般的勇气和力量去呐喊、去作文?”他大力提倡“继承和发扬鲁迅精神,推动杂文事业向前发展”。对于文学实践,莫过于“理想即实行”。从《嫩姜集》的辛辣初啼,到《人生似远游》的从容醇厚,蒋元明杂文创作既延续了古典文脉的“气韵”传统,又在聚焦现实问题中注入新的生命力。他以当代知识分子的使命自觉,为新时代杂文创作竖起醒目的前行路标:真正的杂文家,当以思想为骨、文化为血、语言为肤,在纷繁世相中守护文化精神和杂文气息之纯粹性。
有人说,当今时代杂文式微了。但放眼望去,文化自信的当代新篇正在书写,媒体融合下的写作范式不断创新。目力所及,依然不乏精品力作,让我们感受到文脉气息的有力跳动和文化长河的长流不息。蒋元明先生的作品当为中流砥柱。谨以此文为学习心得,向杂文领域的深耕者致以崇高的敬意。(丁兆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