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　乔

　　盘点近期院线最大的话题点，想必非《酱园弄·悬案》莫属了。从宣传片的发布开始，这部影片就充满浓厚的氛围感，典型的悬疑风格光影处理，加上毫无对白的角色呈现，再加上各路一线明星加盟的噱头，导演陈可辛这一次可谓是将观众的期待值拉到了满格。但随着影片的上映，坊间的口碑却显示出明显两极分化的趋势。赞它的人认为它特殊的女性视角折射出乱世之下时代的悲剧，而也有许多观点认为它对女性的痛苦给予了过度的凝视，甚至因此放大了男性视角，脱离了影片主旨本身。那么，《酱园弄·悬案》究竟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还是“男性视角的狂欢”，只有走入影片本身，我们才能获得相应的答案。

　　成为“娜拉”的机会

　　在现代女性叙事的语境下，“娜拉出走之后”一直是不断被讨论的一个母题。早在现代话语现场，鲁迅就曾给出“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这个答案。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作为女性符号的“娜拉”们，出路也越来越多。但无论对她们的讨论如何变化，女性“意识”的觉醒一直是先于“行为”的，或者说，女性必须先被启蒙，成为一个有独立性别意识的个体，才能获得性别意义上的自由。但对于那些隐匿于冰山之下、没有机会觉醒的女性个体来说，她们似乎一直缺乏一个成为“娜拉”的机会。

　　而《酱园弄·悬案》则把目光聚焦于这个冰山之下的群体。在传统视角下，詹周氏是很典型的女性苦难形象的化身，身处乱世，孤立无援，被动荡的生活裹挟，被男性摧残虐待却没有能力反抗。作为女性群体中“沉默的大多数”，她们几乎从没有机会，也没有意识发出自己的声音。詹周氏“杀夫”的行为更适合被解释为一种本能的反抗，或者动物求生的行为。这种行为本身并不意味着“觉醒”或“自我拯救”。甚至她在法庭上背诵西林文章这个行为也不是女性意识的萌芽，却更像是以此为抓手为自己争取生的希望。

　　所以，詹周氏虽然一直在做着反抗的行为，却从未从内心生出反抗的动力和信心，而这也使得她的苦难具有了某种“被观看”的意味。相比“女性”这个性别归属，她身上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某种求生的“兽性”，所以她在监狱中与野猪搏斗的那场戏，才会显出极强的冒犯感。詹周氏只有先成为“人”，才能有机会成为“女人”。而她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的，只是一个成为“娜拉”的机会。

　　乱世之下的畸形个体群像

　　在《酱园弄·悬案》上映之后，大多数的声音围绕着“女性”这个核心命题展开，很多失望的声音发自影片没有能够很好地展现出女性的力量与觉醒。事实上，如果我们排除性别上二元对立的立场，就会发现，除了“女性”这个命题，影片也在试图展现乱世之下个体生命的畸形状态。

　　在影片当中，薛至武是个比詹云影还令人痛恨的“施暴者”。对于詹周氏而言，詹云影的暴力是个体化的，是一个个体生命强加于另一个个体生命上的痛苦与磨难，而薛至武的暴力，则是带有社会意义的。

　　而影片当中的另一个形象王许梅，则更像是詹周氏另一种命运的镜像。她读过书，每天都要读报纸，在监狱里有着特殊的地位。但这一切都是她用身体交换的结果。“读过书又怎么样，还不是难逃一死。”这样的命运甚至是对女性命运的一种悲哀的反讽。在那个乱世之下，女性能够用作交换的筹码只有身体，而即便是在认同这种命运之后，王许梅依然无法实现对自己的救赎。她的命运是“娜拉出走之后”的真实写照。堕落甚至不是娜拉命运的终点，死亡才是。

　　“悬案”的“悬念”

　　从风格上看，《酱园弄·悬案》的整体基调是非常沉闷和压抑的，这不仅因为它的悬疑题材，更重要的是，全片的绝大多数篇幅都在铺排人物的困境和绝望。就像薛至武一直在寻找的帮凶一样，观众也一直在期待一个反转。从故事线上来说，本片的结尾确实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受。这种满怀期待却无法得到答案的观影体验，或许和影片上下部的结构相关。

　　当然，这种把一个故事分成两段讲的策略是有一定风险的。2014年，吴宇森的《太平轮》就遭遇了这种尴尬。拥有丰厚投资、超强阵容和过硬宣发的影片，票房和口碑却都远低于预期。相比较而言，《太平轮》的题材是相对主流的宏大叙事，而《酱园弄》的故事较为小众。虽然有章子怡、王传君、杨幂、梅婷等豪华卡司，但故事的容量还是让这种留一个“悬念”的策略显得有些冒险。导演似乎想在上半场把所有的可能性都铺排呈现出来，留待下半场再一一解答。

　　事实上，依据原型和原著的情节，《酱园弄》的下半段还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如果说上半部开了一个黑暗的头，那下半部则会是一条逐渐走向光明的道路。其实影片上半部的悬念并不在剧情上，而在于下半部如何讲好詹周氏的“觉醒”。时代的变迁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西林的文章给她植入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王许梅的死则让她看清了旧时代女性的最终命运。如此，接下来，就是她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如何为自己做出选择的问题了。或者说，就是导演用詹周氏接下来的命运，如何诠释女性自我觉醒之路的问题了。

　　就像詹周氏在面对庭审的时候，执意要剪短头发，露出脸上的伤疤一样，当女性能够直面自己的性别与命运时，才是她开始走出自己的路的开端。（丁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