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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浚
八百里清江蜿蜒流淌,滋养着鄂西恩施这片曾被视作“贫瘠”的土地。从古巴人到现代土家族,世代先民在此开疆拓土,将古老智慧与原始习俗熔铸进日常,春社便是其中最鲜活的印记。作为土生土长的土家族人,我自记事起便浸润在春社的暖意里——立春过后,灶间飘起社饭的清香,出嫁的姑姑携着礼品回娘家,邻里间围坐分享美食,只是我那时尚不懂,这烟火气背后,藏着一个民族对生命、先祖与自然的深层敬畏。如今再回望这一习俗,才愈发清晰地感知其在文化传承、学术研究与现实应用中的多重价值。
恩施土家族春社,以立春后第一个至第五个戊日为社期,是一场由家族、村社自发组织的民间盛会。社期里,土家族人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仪式:主妇们采来野蒿、腊肉、糯米,慢火焖煮出喷香的社饭,这饭里藏着“迎春纳福”的祈愿;出嫁的女儿必回娘家团聚,这是“血脉相亲”的家族伦理的具象表现;若家中有新故之人,前两年社日直系亲属需轻装祭扫,第三年则要举行隆重的“拦社”仪式,以庄重礼节告慰逝者、安抚生者。这些习俗并非孤立的仪式,而是层层叠叠地承载着土家族迎春、祭祖、祈福、禳灾的集体心理,它如同一条纽带,将个体与家族、村落与民族紧密滴连结在了一起。
党的十八大以来,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成为了治国理政的重要议题。在文化自信成为民族发展“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的今天,春社记录着土家族的集体记忆,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微观样本”:社饭的配方是先民适应山地气候的生存智慧,拦社仪式是对生命循环的哲学认知,邻里欢聚是“和而不同”的处世之道。对春社的深入研究与保护,正是在地方层面践行国家文化战略。当土家族人在制作社饭时讲述祖辈的故事,当拦社仪式唤起年轻一代对先祖的敬畏,民族认同感与自豪感便在潜移默化中增强,进而汇聚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力量。
春社为研究社节文化史与节日传承规律提供了“活态标本”。“社”文化源自黄河流域的中原农耕文明,见证了先秦至明清的朝代更迭,曾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符号。然而,随着近现代社会变迁,中原社祭文化日渐式微,正如古训所云“礼失而求诸野”——部分社祭习俗在少数民族地区得以保存,并与本土文化融合新生。恩施春社便是这其中的典型。它承袭了汉族社祭“敬神祭祖”的核心,却融入了土家族特有的生命观——相较于中原社祭的“官方化”倾向,恩施春社更注重家族内部的情感连接与村落共同体的凝聚力,比如金龙坝村的社祭以族谱为脉络,梳理家族迁徙史;楸木园村在社日组织村落议事,将节日与基层治理结合。厘清春社在恩施的历时性传承脉络,细致考察这些活态个案,不仅能“重塑社祭的历史遗迹”,更能通过社文化管窥土家族的家族观念与文化逻辑,为建构“活态的土家族社祭传承体系”提供实证材料,填补社节文化史研究中“少数民族视角”的空白。
除此之外,春社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提供了可供参考的个案经验。恩施春社有文字可考的历史已超200年,如今仍是土家族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被列入湖北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若以民俗学、人类学方法深入田野调查便会发现,不同古村落的春社传承各有智慧:楸木园村依托悠久村落历史,保存完好社神象征,形成以社主为中心的春社习俗传统;金龙坝村因地理位置偏远、交通不便,保留了较原始的以山神、土地龙神为核心的春社习俗;龙凤坝双堰塘村地处城乡结合部,受社会经济大潮影响,形成以娱人为中心的春社习俗传统。这些实践打破了“非遗保护=博物馆式保存”的误区,证明传统节日的生命力在于“活态传承”——既要守住仪式的核心内涵,又要适应现代生活需求。总结这些经验,可以为更多非遗节日的保护提供思路。如何平衡“原真性”与“创新性”?如何让年轻一代主动参与传承?如何将节日文化与地方发展结合?春社的实践给出了具体而生动的答案。
清江依旧流淌,春社的清香每年如期飘荡。恩施春社的价值,不仅因为它是一场热闹的节日,更在于它是一个民族文化基因的“活载体”——它连接着过去与现在,更承载着深厚的民族情感,也为学术研究与非遗保护提供了鲜活样本。保护好、研究好、传承好春社,便是守护土家族的文化根脉,亦是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增添一抹独特的亮色。
(作者系湖北民族大学讲师、湖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非遗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