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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尚佐文
胡应麟《诗薮》云:“诗至于唐而格备,至于绝而体穷。”就形式而言,中国诗歌发展以南北朝齐梁年间为一大转捩。沈约等人发现四声,并将其运用到诗歌创作实践,世称“永明体”,是为格律诗的滥觞。至唐代,绝句、律诗、排律各体渐次定型,唐中叶后,词也逐渐成熟流行。自此,传统诗词创作形成古体、近体并峙的格局,宋元明清以至现当代,都未能越其藩篱。
但是,白话文运动的兴起,却让传统诗词创作面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白话文迅速在公私领域全面取代文言文,依附于文言写作系统的旧体诗词创作,“用户程序”未变,但“操作系统”换了。相较于古人,相当一部分创作者和阅读者缺乏足够的古诗文储备和文言语感训练,因而在创作难度、鉴赏深度方面都会降低标准。与此同时,现代新诗和散文的创作手法、审美趣味,又给旧体诗的创作和鉴赏带来新的体验。在此背景下,那些技巧娴熟的新诗人转而写旧体诗,犹如通过嫁接技术使千年古树绽放新的花朵,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关注。卢文丽的旧体诗词,就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样本。
卢文丽久以新诗、散文、小说在文坛成名,2019年开始写旧体诗,历时五年,积诗数百,结集出版。书名“只衔花气与多情”,标准的七言律句,又似有新诗精神悄然渗入旧体肌理,代表了全书作品的气质。诗人“由新转旧”的创作,给当下旧体诗坛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一是诗意的丰盈。诗人的创造力,说到底是一种审美力。首先要有对美的感受能力,即《文心雕龙》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其次要有对这种感受的表达能力,即《瓯北诗话》说的“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当今旧体诗词创作的一大通病,是重表达而轻感受,当缺乏自身的真切感受,无感而发,很多作品便成为对古人作品的临摹甚至描红,“在圈缋中求活计”(王夫之《姜斋诗话》中语)。不可否认,已经以新诗立足文坛的卢文丽,对诗意的感受和捕捉能力是超过当下很多旧体诗人的。她在本书的跋中说:“写旧体诗于我,是自然的生发,是生命之河的流淌,是生活的调适与点化,是春耕秋收的氤氲结果。”从这段富有诗意的感悟与概括,便可揣知其作品诗意之丰盈。骆玉明在序言中特别提到卢文丽“喜欢写节令的变化”,并称许她“用独特的句子,写出她自己的敏感”。这种敏感,正是旧体诗创作的核心竞争力。
二是思维的跳跃。传统诗词尤其是近体诗词,在演进过程中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范式,大到“起承转合”这种普遍性规律,中到冯振《七言绝句作法举隅》所总结的56种七绝作法,小到一些常用的字词组合。范式训练有助于创作出语感纯正的旧体诗词,但过于依赖这种训练,容易陷入僵化的思维,就像用预制件组装产品,步骤和结果都在预料之中。卢文丽所受新诗写作训练远早于也多于旧体诗写作训练,一方面较少受旧体诗范式的禁锢,另一方面又能将新诗写作的思维移植于旧体诗,往往令人耳目一新。如《秋夜书怀》:“木樨一夜竞风流,佑庇苍生几度秋。香雾暖云侵户牖,有人诗里荡轻舟。”《过涌金门》:“落霞孤鹜映西湖,夕照清波浮钓徒。日复阳生春又至,晚来绿蚁小红炉。”结句均不由恒蹊,出人意表。
三是造语的鲜活。与范式相似,旧体诗所用词汇,也往往与特定的题材、主题、意象深度捆绑。用之得当,气息纯正;用之不当,则陈词滥调充溢篇幅。本书所收诗词,均为近体,除绝句、律诗外,还有今人较少涉及的排律;但不论律绝,极少用典,故季惟斋在序言中说“要之以自然洒脱为心,不以雕肝琢肾为意者也”。不用典,就需要选取富有表现力的词汇,此时作者新诗写作的功底就派上用场了。如《芒种》前四句:“芒种悄然至,含烟雨似灯。泉声萤语淡,花气蝶魂蒸。”善用比喻与通感的修辞手法,可称精警。其他如“微雨一江影,繁花两岸灯”(《六和塔》),“如如虚籁起,了了片云轻”(《冬至闲吟》),“半城烟火扶风看,几树梅花吹雪红”(《小年》),鲜活的造语,让人印象深刻。
旧体新体,蹊径虽异,并非毫不相干,在感受美、表达美方面,可以互通互鉴。卢文丽于诗,可谓才情皆赡、新旧双美。我曾作小诗一首致意:“登山情满无今古,咏絮才高兼旧新。如许才情莫虚掷,无边风景待诗人。”期待更多的新体诗人加入旧体诗创作的行列,为传统诗词增添别样的风姿。
(作者系杭州出版社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