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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同胜
《西游记》中,孙悟空为什么又被称为“大力王菩萨”?既然牛魔王有“大力王”“大力魔王”“西天大力号魔王”的称号,那么牛魔王与孙悟空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孙悟空大闹天宫,可以看作是少年时期的叛逆。西天取经路上的孙悟空,是作为护法和菩萨的行者。而牛魔王则是成年后步入世俗世界里的孙悟空,孙悟空降伏牛魔王,就是作为菩萨的孙悟空打败作为世俗中人的孙悟空的自我斗争,是超凡脱俗,破色成空的一次弘法。
为什么说牛魔王是世俗化的孙悟空?《西游记》小说中就写得很明确:“牛王本是心猿变。”从叙事技术来看,《西游记》长于分身叙事、化身叙事、投影叙事。具体来说,牛魔王与孙悟空的投影幻化叙事主要体现在二人的称谓、使用的武器、本领、结局等方面有高度的对应关系。
孙悟空在《西游记》第44回中被车迟国的和尚们称为“大力王菩萨”,看似突兀,实为伏笔。石猴虽然不满四尺,但是在东海龙宫里耍弄武器,已经展现大力雄风。而牛魔王是一头大白牛,《西游记》第61回中写道:“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说牛魔王是大力王,名副其实。小说伏笔千里,细针密线,孙悟空、牛魔王二者都是大力王,而孙悟空则多了一个“菩萨”之称,这是一种映射。
孙悟空的“大力王菩萨”之称或来自《西游记平话》,平话最后,孙悟空最后证果“大力王菩萨”。这一形象可能还受到了佛教大力明王菩萨的影响。《佛说出生一切如来法眼遍照大力明王经》写道:“大力明王,左手向佛顶礼,右手执拂,左上手执金刚索,右上手持金刚棒,彼眼如朱,发如炽火,如焰上耸。”明王的形象与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金箍棒,确有一定的相通之处。
从使用的武器来看,《西游记》小说中,孙悟空的武器是如意金箍棒,原本是“一根铁柱子”。而牛魔王使用的是“混铁棍”,二者都是铁棍。而在《西游记》杂剧中,孙悟空的武器则是“生金棍”,也属于棍类。从分割补充叙事的角度来看,牛魔王的弟弟叫如意真仙,其名字回应着孙悟空的金箍棒之如意。武器的相似,也是人物具有内在关联的一种显示。
从本领来看,孙悟空与牛魔王可谓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小说写道,牛魔王“武艺也与大圣一般”。孙悟空从菩提祖师那儿学得七十二变,而牛魔王也能够七十二变。孙悟空与牛魔王在赌赛“动物变”中,难分伯仲。甚至第61回,孙悟空与猪八戒联手与牛魔王打斗,也未占上风。
从修心结局来看,也都指向佛门。牛魔王与孙悟空斗法旗鼓相当,在天兵天将、佛兵金刚的围剿之中,走投无路,只好被天王、太子牵着径归佛地。而孙悟空也曾大闹天宫,与李天王、哪咤三太子斗智斗勇,最后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在观音菩萨的引导下皈依佛门。
由以上可见,孙悟空、牛魔王相似之处如此之多,几乎可视为同一个体。然而,二者之间也存在着差异之处,主要体现在世俗性与神性之分上。牛魔王有家室:妻铁扇公主、妾玉面公主、子红孩儿、万贯家产。好色的牛魔王与《西游记》杂剧中的孙悟空形象相通。可是,在《西游记》小说中,孙悟空的情欲特征被分给贪吃、嗜睡、好色、藏私房钱的猪八戒,而孙悟空自身则以“我从小不晓得干那般事”自豪。
红孩儿将孙悟空化身的牛魔王称为“父王”,这是因为佛教认为世界即幻象,孙悟空、牛魔王皆通七十二变。也因为小说叙述的孙悟空为石猴,而红孩儿即元杂剧《西游记》中的“火孩儿”,五行中的“石生火”的逻辑也潜在表现了孙悟空与牛魔王的自我间性关系。而火焰山,或许就是人生烦恼的隐喻。此说不无道理。正如张爱玲所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虱子也罢,跳蚤也罢,是人活着时遇到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麻烦。牛魔王看似圆满幸福,而在佛家眼里,他深受世俗欲望的裹挟,贪、嗔、痴、慢、疑。孙悟空与牛魔王战斗后,牛魔王皈依佛教,实质上是牛魔王超越世俗物质、欲望情感的升华。
孙悟空大闹天宫,是少年蔑视既定的秩序,天不怕地不怕;牛魔王是成年的孙悟空,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沉沦世俗;取经路上的孙悟空,是降妖灭魔的大力王“菩萨”。在四大金刚、李天王、哪咤三太子等的帮助下,孙悟空降伏了世俗性的自我化身——牛魔王。人若克制物欲,超越自我,就通向了解脱。
《西游记》中孙悟空的自我斗争,深刻呼应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心性修养的重视:如孔夫子提出的仁即“克己”;像曾子那样“吾日三省吾身”;王阳明主张杀心中贼,因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中国共产党自诞生起就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这就是新我战胜旧我的过程,这就是黑格尔说的否定之否定过程,这就是共产党人自我革命的过程,这也是自我斗争、修心精进的永恒的命题。
(作者系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西游记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