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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长宇 李颢宇
我们正步入一个“泛喜剧化”时代。喜剧不再是独立的艺术类型,更演变为一种普遍的生活态度和叙事策略,成为吸引受众、提升传播效果的重要手段。在技术驱动的当下,人工智能所构建的赛博空间激发了人们对超现实的无限想象,奇幻喜剧电影也由此迎来新的发展契机。2010年,电影《大玩家》以“许愿奇幻”为主线,首次实现了奇幻设定与喜剧叙事的深度融合,引发市场关注;2015年,电影《夏洛特烦恼》凭借“时空穿越+青春怀旧”的复合模式,以精巧的结构与接地气的笑点,将国产奇幻喜剧电影推向高潮,奠定了该类型的市场地位。然而近年来,这一类型逐渐显露出创作疲态,多部作品虽披着“奇幻”外衣,却因表演浮夸、设定老套、煽情生硬而饱受诟病。电影《奇遇》便是其中的典型,影片在表演、类型与叙事三个层面暴露出的问题,折射出当前奇幻喜剧电影创作的深层困境。

《奇遇》海报
表演扮丑化:低俗逗乐消解奇幻内核
奇幻喜剧的魅力,在于通过超现实设定构建叙事空间,借助与现实经验的“错位”制造喜剧张力。正如学者戴维・鲍德威尔提出的,类型电影的“类型特质”应与叙事内容深度耦合。奇幻喜剧的“奇幻”,不应只是单纯的视觉噱头,而应是驱动喜剧情节、塑造人物的核心动力。然而,《奇遇》却将重心放在演员夸张的表演上,使本可由情境自然生发的笑点,沦为低级的“扮丑式”表演。
影片讲述了43岁的社畜黄遇奇与18岁的自我灵魂互换的故事。本可借助“中年心智与少年身体”的适配矛盾挖掘喜剧潜力,却因贾冰一如既往的表演而彻底崩坏。其在办公室“机械臂式奔跑”“歪头挤眼”等动作设计,背离角色应有的心理逻辑,不仅未能引发共鸣,反而令人尴尬。
更值得警惕的是,这种表演上的哗众取宠,还蔓延至本应承载情感深度的关键场景。在两个“黄遇奇”和解的片段中,演员以“用力搂抱”“拟声呜咽”等过度夸张的互动,取代细腻的情感交流,使“与自我和解”的主题表达沦为一场闹剧。奇幻喜剧若一味追求即时性的笑声刺激,而忽视表演的内在逻辑,其艺术生命力必将难以维系。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出的表演理论认为,表演的真实性应源于对角色逻辑的理解。电影《奇遇》的夸张表演显然违背了“外部动作必须源于内部情感”的表演逻辑。滑稽与喜剧虽有交集,但前者侧重视觉刺激,后者强调逻辑与情境的幽默。以滑稽取代喜剧,终将断送喜剧的艺术价值。总体而言,《奇遇》未能实现“双向穿越”引发自我叩问的创作初心,反而成为表演油腻化的牺牲品。
类型模式化:复制粘贴扼杀创作活力
《奇遇》在类型探索上呈现出明显的惰性,其“中年失意—奇幻触发—人生重来—幡然醒悟”的叙事框架,几乎是对电影《夏洛特烦恼》等前作的机械复制。无论是主角的社畜处境,还是借助超自然力量重返青春的设定,均未超出观众熟悉的套路,使本应充满惊喜的奇幻旅程变得索然无味。
更遗憾的是,影片对“身体互换”这一经典模式的使用也仅停留在表面,未能如电影《羞羞的铁拳》一般,通过身份错位引发对现实议题的深入探讨。当一部奇幻喜剧的剧情走向可被观众轻易预测时,其类型魅力便已丧失大半。
《夏洛特烦恼》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其对20世纪90年代社会风貌的细腻还原,使穿越叙事具备了坚实的情感根基。而《奇遇》则将时代背景虚化为模糊的符号,缺乏对当下现实的真切观照。《羞羞的铁拳》中,“身体互换”不仅是喜剧桥段,更成为人物成长的基石,雷劈引发身体互换的荒诞设定背后,承载的是对梦想、良知与性别理解的深入探讨。反观《奇遇》,“灵魂互换”的设定趋于悬浮,43岁与18岁的自我之间缺乏有机关联,仅靠超现实的网络对话勉强维系,未能形成有效的叙事张力。当奇幻喜剧只剩下“错位梗”的空壳,而忽视了情节内在的逻辑耦合,深层次的现实观照便成为泡影。奇幻本应是想象力的延展,但在盲目跟风的创作中,一切终将沦为零星笑料的堆砌。这种脱离现实洞察、简单复刻成功模式的做法,正是当前奇幻喜剧陷入创作瓶颈的关键原因。
奇幻喜剧电影的发展离不开类型创新,借鉴虽有必要,但应区分“局部融合”与“形式复刻”的差异。该类型的亮点在于以独特的超现实设定引发观众好奇,进而构建有趣的故事,使观众笑后若有所思。因此,“奇幻”设定应让观众“出人意料”,而非“未卜先知”。
叙事煽情化:背离寓教于乐的升华误读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一书中指出,超现实叙事的核心,应是通过虚构世界帮助观众重新认识现实,实现娱乐与认知的双重满足。无论何种类型的喜剧,现实观照应在情节自然发展中逐渐突显,而非强行粘贴的标签。《奇遇》在奇幻设定的外壳下,将煽情桥段处理为突兀的“情感补丁”,既无细节铺垫的根系,又缺乏逻辑支撑的枝干,仅靠台词说教与场景堆砌催泪,最终获得观众“前半段笑到打鸣,后半段困到走神”的尴尬评语。这种生硬煽情,本质上是对喜剧寓教于乐功能的误读。
影片在情感表达上呈现“空降式”突转。电影叙事最为人诟病的,在于“为煽情而煽情”的粗暴处理,本应自然流露的情感表达,被简化为台词说教与场景堆砌。例如,黄遇奇对一场普通比赛突然表现出近乎偏执的执着,却缺乏前期动机的必要铺垫,使其最终“为荣誉而战”的行为显得突兀、不可信。毕竟,电影开始他还曾为了逃避比赛而假装瘸腿,前后行为的割裂让他的这份“坚守”沦为不可信的设定。所以,当他冲过终点线含泪嘶吼时,不仅难以引发共鸣,反而令人困惑。
亲情线索同样存在“悬浮化”的问题。影片试图借助父亲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设定强行催泪,却既未展现矛盾积累的过程,也未描绘隔阂消解的细节,仅凭一句“因为我真的喜欢我的孩子”便完成情感跨越。这种将复杂的人际关系简化为“病症煽情”套路的做法,显得过于刻意而招致反感。如今,各种“病痛”往往成为煽情的套路,让原本的催泪弹变成吐槽的烂梗。感动从来不会生长在套路之中,只会出现在猝不及防的瞬间。
主题升华的“强行嫁接”进一步削弱了它的感染力。影片试图通过双时空设定思考“接纳平凡”,却将这一主题塞进生硬的情节。18岁的躯体追击黑心老板,43岁的灵魂赛场冲刺,“双时空同步奔跑”的剧情设计原本很有创意,却因情感上未形成共振而失败落幕。当少年黄遇奇穿越到中年黄遇奇,突然对妻子说出“你笑起来很好看”,饱含愧疚的告白因缺乏前期的细节铺垫,沦为尴尬的“情话空投”;中年黄遇奇穿越到少年黄遇奇,投资失败后仅靠朋友一句“钱不重要”便顿悟人生,却无视此前他对“逆天改命”的执念。这种为了贴合“和解”主题而强行扭转的话术,无法真正触动观众。
真正的情感共鸣应源于情节自然推进中的细节积累,而非生硬插入的“泪点套餐”。与《你好,李焕英》中“打补丁的裤子”等细腻意象相比,《奇遇》在情感叙事上的粗糙与仓促,反映出主创对“笑中带泪”的肤浅理解。真正的情感共鸣应该是感同身受和循序渐进,绝非矫揉造作。
某种程度上,《奇遇》的失败为当前国产奇幻喜剧电影创作再一次敲响警钟。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市场环境中,急于复制成功模式的心态,正使这一类型逐渐丧失创新的勇气与能力。奇幻与喜剧的结合,本应拓展电影叙事的想象边界,而非沦为套路化生产的快餐文化。若想真正摆脱“尬笑”困境,奇幻喜剧电影必须重新回归对“人”的真实观照,让笑点源于情境与性格的自然碰撞,让情感生于细节的细腻积累。当导演不再将“奇幻”视为噱头,演员不再将“喜剧”简单等同于肤浅的逗乐时,这一类型才能实现艺术价值的升华,在带给观众欢笑的同时,传递出对生活的深刻观照。
(作者刘长宇系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李颢宇系成都文理学院传媒与演艺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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