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健
“中年危机”的话题屡见不鲜,去年关于“油腻中年”的讨论刷屏网络,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年人群的精神焦虑,继而引发了不同代际群体的集体吐槽。关于中年人家庭失和、情感出轨的问题更是老生常谈。《人民文学》2018年第3期刊登的骆平的小说《过午不食》,却别出心裁,写出了中年危机的意料之外,却又能引人反思,吸引人们细细咀嚼小说所揭示的精神图景。
梁葵因意外怀孕而引发了一连串的家庭风波,《过午不食》由此巧妙地展开了叙述:梁葵的儿子新婚,并且为家里新添了小孙女,家庭结构的变化增添了家庭乐趣,也潜藏着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矛盾冲突。梁葵的怀孕使生活中的矛盾骤然升级,让所有家庭成员都措手不及,也由此暴露出了各自人性的晦暗和弱点。一方面,人到中年的夫妻貌合神离,梁葵与丈夫表面上是琴瑟和鸣,令人艳羡,实际上却是同床异梦,生活成了夫妻双方掩饰外遇的一场戏;另一方面,梁葵与儿媳、亲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同时母子关系悄然变化,在这些情感纠缠的背后,是对家庭房产、存款、家庭主导权的觊觎,“利益”之手在家庭矛盾纷争中长驱直入,使得梁葵陷落其中无法解脱。
人到中年看似是人生中事业成功、年富力强的阶段,却又似乎是最为艰难和糟糕的阶段,这就是矛盾的症结所在。梁葵通过代际反思,对婆媳关系有了新的体悟,在反思的过程中,与婆婆的关系趋于平和,当家人们基于利益争夺劝说她放弃腹中胎儿时,只有婆婆从母性的本能出发,关心她和胎儿的健康,并愿意倾听她内心的声音。
“过午不食”是小说的文眼,既是小说中人物的生活状态,也是她们的生命隐喻。“很早以前,婆婆就养成了过午不食的习惯,早餐和午餐也都很简素,正午之后只喝白开水。在梁葵看来,她对于饮食的节制差不多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没有任何人、任何美食、任何意外能够让她破戒”。虽然年轻时梁葵对婆婆的这种做法颇为不屑,甚至憎恨,但在人到中年之后,她的饮食习性也发生了变化,身体器官仿佛承受不了放纵和贪婪,自然收敛了内心的任性,竟然像婆婆一样过午不食了。
“过午不食”也是对生命过程的描摹。梁葵面对生活中的种种裂痕,不是向外的发力、争夺,而是从内心纾解、克制,她把对苦痛的舔舐用“以己之道,还施彼身”的形式,转换为对二十余年婚姻生活、婆媳关系、家庭伦理的检讨。“过午不食”就如梁葵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和自嘲,人到中年不仅仅需要节制饮食,在处理婚姻、家庭关系时同样需要克制,而中年怀孕更是犹如不合时宜的放纵一样与这一人生阶段格格不入。
如果我们从小说中抽离出来,把观察视角放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当代都市小说的人物谱系来看的话,《过午不食》似乎给我们带来另一种震撼。当年,谌容《人到中年》、池莉《烦恼人生》、刘震云《一地鸡毛》等小说展现了普通人的苦涩、彷徨、焦躁、怜悯,以琐碎来表现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当时这些作品描述的人物群体大都是奋斗中的小人物,他们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坚持奋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实现个人价值。
《过午不食》中,奋斗者已然如梁葵夫妇一样,功成名就事业有成。梁葵是一所大学的现代汉语教师,丈夫是传媒学院院长,他们是都市中的中产一族,是社会的成功人士和中坚力量。梁葵们不再是上一辈作家笔下为生活奔波的小人物,他们没有被生存压力裹胁的无力感。但是,他们的无力感来自于对人性本身,生活的富足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幸福安宁,反而是物质利益使人性“异化”,侵蚀着夫妻、家庭伦理关系。在梁葵的周围,儿子儿媳抗拒梁葵腹中胎儿会“抢占”家庭财产、丈夫处心积虑为隐匿的情人打算,只有在小宝宝突然生病,一家老小才在忙不失迭的焦头烂额中互相谅解,闪现出一抹人性的亮色,然而梁葵的胎停,又让故事戛然而止……
小说以家庭危机的形式折射出作者对人性的犀利观察,剖析了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病灶,让人警醒物欲膨胀对人性的侵蚀。作为七〇后作家,骆平用冷峻的笔调揭开了爱情、亲情表象之下的冷酷,写出了人性中的凛冽寒意,可以说颇具功力。(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