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歌剧》杂志主编 游暐之
9月13、15日,瓦格纳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两场,制作之精良让人惊叹。著名指挥家许忠,带领上海歌剧院这艘航船,稳稳开启了“瓦格纳”的首航。许忠的指挥风格大气沉稳又不失细腻,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却有种润物无声、暗藏波澜的气势。无论是乐队、合唱还是角色,一切尽在把控之中。正因为舵掌得稳,才保证了演出的精彩呈现。
导演盖伊,将关注点放在了女主人公森塔身上。在他看来,森塔是全剧的核心。即便第一幕没有森塔的戏,导演依然让她出现在舞台上,并安排了各种近于哑剧表演的肢体动作,以此与剧情衔接,试图达到影视剧中的回忆或冥想效果。对于这种处理,许多观众起初可能会稍感费解。按照常规,一个角色在场上,多少总是要发声的。但冷静下来仔细体会,便会明白导演的苦心。
序曲时的两次启幕,也是如此。第一次幕拉开,台上是人们面向背板多媒体投影的大海观望。几个乐段过后,幕竟然又落下。当时,笔者清晰地听到周边观众的讶异之声。事实上,这是导演在吃透作曲家用意后的刻意为之。因为在序曲的音乐动机中,就已经预示了未来的悲剧结局。导演将观众的眼睛作为摄影机,一个个镜头拍下去,也逐渐揭开了一道道谜题。最终,当女主人公缓缓走向汹涌的大海,舞台上出现了与开场第一次启幕同样的画面,观众才恍然大悟。
剧中,借鉴电影蒙太奇效果的手法很多。二幕开始,导演让女主人公森塔骑着自行车在台上不断地兜圈子,以纺织女的合唱作为背景。据此,我们不难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陷入迷茫和思考的女孩,在波涛汹涌的海边,漫无目的地徘徊、踟躇。
舞台上的硬件道具比较简单,可谓一景到底。两侧是呈微斜弧状的板,可以作为多种场景的指代,例如挪威船的船舱、森塔的房间、村庄等。同时,板上设有上下两排可以打开的窗格。合唱时,演员从窗格中伸出头,既保证了声音的传递,又不会对主画面产生干扰。这,也是导演在调度上的创意。面板最下方,两个比较大且可以开合的窗格,则是群众演员上下场的通道。
可以移动的道具,是巨大的幽灵船,以及自上而下可以升降、包裹钻石的水滴形吊饰。整个舞台,有种充满象征意味的超现实的现实表达。最后,当荷兰人误以为森塔也不会忠于自己时,他出现在了红色光映照的幽灵船上。若隐若现中,荷兰人绝望地唱出了他将永远得不到救赎。此时,台上的光效全部是血红色,预示着森塔将用生命来表明自己对荷兰人的忠诚。
饰演森塔的德国女高音卡特琳·阿黛尔,声音富有穿透力,清晰得能够传遍剧场的每个角落。她的演唱乐感准确、乐思细腻,且富有情感;表演上,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很入戏。饰演达兰德的男低音卡卡博·沙维泽音质厚重、有穿透力,充满男性魅力。饰演荷兰人的托德·托马斯虽然总体表现不错,但似乎还不够突出。例如,音色有些闷,缺乏应有的力量。
除了动听的音乐,歌剧《漂泊的荷兰人》还在简单的故事中,蕴含着对人性的揭示与拷问。荷兰人想要有个忠诚于自己的妻子,但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摆脱幽灵的魔咒。达兰德有着很多世俗家长的通病,之所以一口答应荷兰人娶自己的女儿为妻,而不考虑他的年龄、人品,是因为看中了他富可敌国的钻石珠宝。埃里克之所以迟迟不敢找达兰德表明对森塔的爱意,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个空有热情却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玛丽是森塔的乳母,看到了她对于爱情的盲目,想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劝她悬崖勒马,但森塔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当森塔为了履行对于荷兰人的忠诚,而跳入大海时,观众被深深地感动了,认为森塔是个纯真、勇敢的傻姑娘。然而,森塔真是忠诚的吗?她与埃里克之前确实是恋人关系。在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之际,很可能也说过忠诚的誓言。当她爱上荷兰人,与埃里克一刀两断,并明确表示“我从没有向你表示过忠诚”时,埃里克痛苦地追问“你没有说过吗,你怎么敢说你没有说过”。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了森塔的犹疑。这就是人性,任何忠诚都是相对的。当森塔爱上荷兰人,向他表白忠贞时,势必就是对埃里克背叛的开始。
作曲家瓦格纳对森塔这个人物给予了最热烈的感情投入,将最美的音乐都给了她,但也暴露了她的弱点:当面对新的诱惑时,便会对之前的一切诺言置若罔闻。剧情发展到这里,《漂泊的荷兰人》向我们传达了一种悲凉的现实:任何忠诚都是相对的,爱情也不是绝对的。荷兰人为了自己的救赎,而决定娶森塔为妻,这种前提已经让这段感情不纯粹。
窃以为,瓦格纳首先是个哲学家,其次才是个艺术家。他的许多作品,取材于神话或者传说,并赋予故事以令人回味的内涵。即使是简单的爱情故事,也能引发观众深刻的思考。这一点,难能可贵。例如《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罗恩格林》《女武神》,以及《漂泊的荷兰人》等。《漂泊的荷兰人》是瓦格纳早期的作品,虽然内容比较通俗,但较好地体现了作者的艺术追求。瓦格纳的乐剧思维,在这部作品中已是跃跃欲试、呼之欲出了。
瓦格纳的情感生活,也值得一提。除了结发妻子明娜和红颜知己马蒂德·威森东夫人,最终与他相伴到老的,是第二任妻子柯西玛。从某种意义上说,瓦格纳的人生航船,正是在遇到柯西玛之后才稳定下来。二人的婚姻生活,持续了13年。期间,瓦格纳在拜罗伊特建立了独特的“歌剧王国”。“荷兰人”的经历,好似瓦格纳遇到柯西玛之后的写照。创作《漂泊的荷兰人》时,瓦格纳对于自己的未来,恐怕与“荷兰人”一样迷茫,但他在森塔身上注入了希冀。那时,他也许不会想到,自己将来真的遇到了生命中的森塔——柯西玛。柯西玛不仅拯救了他不安的灵魂,也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港湾。(游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