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令鹏
王国华《街巷志》出版后,很多人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解读,发表了许多真知酌见。我也来谈谈对《街巷志》的几点认识。
迸发南北城市文化碰撞出的岩浆
我以为《街巷志》是一个人的精神变奏和文化重构的真实记录与省思,是一部现代城市流动的文化之书。中国历史上有一个重要的现象——南迁,尤其是战乱年代,往往出现南迁或南渡的流动现象,如客家人的历史就是一部南迁史,这种南迁是一种被动的流动。和平年代的流动,多是主动的流动,如改革开放后人们到经济发达城市经商和务工,出现大量南漂、北漂一族。现如今交通发达,城市开放,自主流动更是习以为常。学者王京生认为,文化是流动的,它蓬勃的生命力源于流动,尤其是在变动不居的现代化大城市,流动更是社会创新发展和文明进步的力量之源。
2011年,王国华从东北长春到深圳工作生活,像许许多多北方人一样,他面临城市文化、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社会关系的变化,面临诸多个人问题、家庭问题、社会问题的纠缠和交织,内心经受着剧烈冲突与对抗。他骨子里深厚的东北文化,如何与现代化都市文化产生微妙碰撞和融合,如何转换老眼光用新的视角和胸怀去拥抱新的环境,经历怎样的日常生活与精神演进?这些都在《街巷志》中得到很好的呈现。
《街巷志》没有写成私秘化的个人情感志,也没有写成类型化的恢宏地理志,而是打破地理史志、人文风俗、主客视角、情感与精神、主流与边缘等之间的界限,静静地穿梭在想象城市与现实城市之中。在举重若轻、虚实相间、游刃有余的叙述中,一座城市的精神隐约可见。或许《街巷志》并没有重建一座城市精神这么宏大的旨归,但它以独特的空间视角和流动的文化视角去呈现一座“新”的城市和城市的“新”。
中国城市化四十来年走过了西方三百多年的城市化历程,像一块压缩饼干一样,填饱了我们肚子,改善了物质条件,但人们的精神在哪里寻找呢?缺失了城市化背景中人文精神“变化”和“变化之由”,就缺失了中国精神文化中最有价值的部分,那么我们将来如何记忆与叙述一座城市?《街巷志》的可贵之处恰在于此,它呈现出了“流变”的多姿多彩。它对那些从东北老工业城市到现代化大都市,从传统、单一板结的文化笼子中挣脱出来逐渐融入到一个多元、包容和开放的文化前沿的个体精神样本,进行了深入挖掘与呈现,显现出独特的文学价值。
汇聚敏锐的视角和流动的心灵
王国华是一个资深媒体人,知名专栏作家,具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整体把握能力。到深圳后他在一家区级报纸工作,折让他更贴近社会民间,更执著身边的变化,更具烟火味。王国华对中国野史笔记方面多有研究,出版过多部专著,这也使得他在叙述深圳风土人情时,多了一种参考和方法。
动荡的文化心理、社会民间的视角和情怀、敏锐的文化情感、笔记体的创作手法,构成《街巷志》强烈的个人风格。王国华写深圳的朋友、深圳的植物、宝安的早晨、宝安公园、城中村、夜市、街巷、风俗、人文等,始终有一种变化着的原始力量支撑,有时实写,有时虚写,有时宏阔,有时细微,将各种事物描写的恰如其分,这种能力实在令人羡慕。比如写到世俗生活之沉重、街巷地理之迷茫、我者与他者之冲突、社会关系之混杂时,他往往会及时稳住,用诗性去打量,用哲学去质疑,用闲笔去引导,甚至用感悟升华,这种轻与重的变化,虚与实的转换,工与闲的乖合,不仅是王国华在这座城市中动荡心灵史的真实记录,还延宕了人们的思考,腾挪出了呼吸的空间,仿佛忽然走出鳞次栉比的深圳高楼大厦,来到一处公园或者广场当中,天地顿时宽广,想象更加轻盈,让人更加清晰和整体地看见这座城市。
赋予一座年轻城市感伤气质
剖析和追溯从东北南迁到深圳的心路历程,真实地把复杂、游移的心路历程和情感写出来,写出一个“真正的人”,是《街巷志》耐人寻味的地方。他并不隐讳与家人两地分居时的煎熬和与妻子曾经在情感上的矛盾,也并不掖藏偌大公园里的一个知名作家的“渺小”;不隐藏在深圳的阳光和植物面前流露出来的多愁善感,更不隐瞒与文人诗友们在一起的委琐;他留连于以数字命名的城中村社区,也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扩散自己的书写对象……他写别人的孤独,也写自己的孤独。
从《街巷志》中,我读到了一种感伤,一种由许多细小事物共同酿成的感伤。这是许多国际大城市共同的气质,深圳当然也有。没有忧伤、没有孤独的城市是不存在的,或许这抹忧伤被繁华、浮躁、拥挤、快节奏、简单程式化的生活所侵占和遮掩,但它仍存活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王国华和他的《街巷志》,是在复杂交织的心动之余,对感伤的一种自然流露。也可以说,王国华以一种敏感的心灵,试图赋予深圳街巷另一种感伤气质。我在《街巷志》里若隐若现地看见一个真实的感伤的王国华,仿佛也看见了一群王国华。他们从从四面八方来到深圳,小心翼翼地捧着柴米油盐,怀惴着喜怒悲欢,抑制着焦虑不安,也享受着醇厚热烈,享受着孤独感伤。一个人对于一个城市重要,还是一群人对于一个城市重要,我说不好,但看过《街巷志》后,我认为一个带着真情实感的人,一个表情自然变化的人,一个能享受孤独感伤的人,对于另一个人,或另一群人,是非常重要的。(廖令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