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实中藏金句 冷静里见情深
——白居易《观刈麦》评析
作者:李姝昱
河南洛阳龙门东山琵琶峰上,有一座古朴典雅、闻名遐迩的白园,为纪念“诗魔”白居易而修建。作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一生创作了《长恨歌》《琵琶行》《卖炭翁》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其中,讽喻诗《观刈麦》是白居易早期的代表作,平实中藏金句,冷静里见情深,让人为之动容、百读不厌。
白居易画像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青年时代,白居易曾任陕西盩厔县尉,结合在当地的所见所闻所感,写下了这首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观刈麦》。全诗通过对割麦、拾麦场面的巧妙捕捉和精彩描绘,展现了农忙的种种艰辛,表达了作者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对繁重租税制度的大胆批判。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农活。农民们辛勤劳作,很少有清闲的时候。尤其是麦熟时节,每每正逢炎夏。割麦、打麦、晒麦等一系列工作,需要抓紧好天气、把握好时段,在短期内完成,才能保证收成。重活和高温,对人的体力和毅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笔者记得,儿时在农村老家,每年小满节气过后,田野村庄都会传来一种鸟的叫声:麦天咋过。叫声清脆响亮、不绝于耳,似乎连鸟都在同情农民收麦的辛苦。
《观刈麦》诗意图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此句表意清晰简洁,用词精准洗练,既交代了故事背景,也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一个“黄”字,充满画面感,将小麦丰收写得生动传神,让人身临其境。一夜南风,麦子熟透,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从这里开始,作者以诸多笔墨,写起了农忙景象。内容上,既有群像描绘,也有个体聚焦。语言上,不以华丽取胜,而以白描见长。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这几句言简意赅,抓住了典型特征,写出了收麦季千家万户的共性。男人们顶着烈日、弯腰弓背,在地里割麦子。妇女们领着孩子,去给他们送饭食和汤水。荷、携、蒸、灼等几个动词节奏鲜明、干脆利落,用得恰到好处。对于劳动者来说,酷暑难耐,汗流浃背,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还希望白天更长,能够多干点儿活。这种矛盾心理、悲苦处境,实为生计所迫。一句“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催人泪下,与《卖炭翁》里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一位贫苦的农妇,带着小孩子,挎着破篮子,在田间拾麦穗。那么,庄稼抢收季节,她家为何不忙着割麦?原来,田地因缴纳官税,已经悉数卖去了。如今,无田可种,无麦可收。为了一家的口粮,只能出来拾麦。正所谓“苛政猛于虎也”,在苛捐杂税的盘剥下,有类似遭遇的人,很可能不在少数。今天的割麦者,明天或许也将失掉土地,陷入更大的困境。如是,有田者收麦辛苦,无田者拾麦充饥。有田无田,一样艰难。这样细致的观察、严谨的逻辑,足见作者的良苦用心。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农忙之劳累,民生之不易,让作者触景生情,不由联想到自己的舒适生活。他认为,无功无德却能不做农活、丰衣足食,应当感到惭愧。至此,全诗的主旨获得了升华,可谓小处落笔、大处着眼,体现出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是《寄唐生》一诗中的名句,也是白居易创作讽喻诗的初衷。这一初衷,在《观刈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时移世易,经典魅力犹存。反复品读《观刈麦》,感慨万千。(李姝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