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忧民情切切 千古悲叹动人心

　　——《伤宅》和《买花》的辉映之美

　　作者：李姝昱

　　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

　　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

　　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

　　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

　　洞房温且凊，寒暑不能干。

　　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

　　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

　　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

　　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

　　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

　　谁能将我语，问尔骨肉间：

　　岂无穷贱者，忍不救饥寒？

　　如何奉一身，直欲保千年？

　　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

　　　　　　　——《伤宅》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

　　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买花》

　　“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白居易著名的讽喻诗《秦中吟》共有十首，结合在长安任职时的真实见闻，从不同侧面来针砭时弊、关注民生，被后世誉为言浅而深、劲直沉痛的佳作。谈及创作《秦中吟》的初衷，白居易在《伤唐衢二首》中自言，“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遂作秦中吟，一吟悲一事”。

清院本十二月令图轴（四月）

　　《伤宅》和《买花》，是《秦中吟》的其中两首，分别聚焦于达官贵族兴建高堂大厦、花重金买牡丹这两大不良习气，讽刺了统治阶级穷奢极欲、不思进取的人生态度，揭露了赋税繁重、民不聊生的社会现状，表达了作者心系国家命运、体恤民生疾苦的思想情感。有意思的是，《伤宅》中的“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一句，与《买花》全诗构成了一种巧妙的呼应关系。雍容娇艳的花期牡丹，被权贵们一掷千金买来后，原来是移植到了自家庭院，成为日常消遣！“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千古悲叹，发人深思。

　　“安史大乱之后，法度隳弛，内臣、戎帅竞务豪奢，亭馆第宅，力穷乃止，时谓木妖。”北宋孔平仲在《续世说》一书中如是写道。唐代中叶，达官贵族热衷于大兴土木。所耗钱财，自然来源于民脂民膏。白居易忧国忧民，怀着悲愤、沉郁的心情，对这种攀比、奢靡之风进行了大胆抨击、深刻批判。《伤宅》一诗，即立意于此。

　　“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洞房温且凊，寒暑不能干。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一连数句，铺排有序，从地理位置、房屋外观、内部结构、园林绿化等各个方面，极言宅第之宏伟、阔绰与舒适。朱门、丰屋、高墙、栋宇等几个名词，要而不繁。房屋不仅构造华美，而且冬暖夏凉、视野开阔。终南山景，尽在眼前。除此，院中还植有紫藤、芍药、樱桃、牡丹等多种植物，四季花果清香、风景宜人。

　　“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房屋主人位高权重、生活安逸，有着吃不完的美食，用不完的钱财。权贵为富不仁，百姓饥寒交迫。作者有感于此，发出了“谁能将我语，问尔骨肉间：岂无穷贱者，忍不救饥寒？如何奉一身，直欲保千年？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的感慨。他认为，宅第和荣华皆无法不朽。有钱了不应铺张浪费，而应躬行节俭、救济穷人。全诗在劝诫中收尾，语言充满哲理、耐人寻味。

元代沈孟坚《牡丹蝴蝶图》

　　“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召铺宫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以上记载，出自唐人李肇的《唐国史补》一书。一边是买花成俗挥金如土，一边是苛捐杂税民生多艰。两相对比，顿生喟叹。白居易的《买花》一诗，着眼于重金买花这一现象，鞭挞了豪门大户耽于享乐的腐化生活。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全诗巧妙布局、娓娓道来。前半部分，以简洁、优美的语言，描绘了每年牡丹盛开时节，长安贵族争相买花的热闹场景。喧喧、共道、相随、灼灼、戋戋等一系列词汇，可谓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读至“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想起《伤宅》中的“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不禁拍案叫绝。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后半部分，是精彩的特写。作者借他人之口，一吐心中块垒。一位农夫来到花市，看到人人执迷，忍不住低头长叹：一丛红牡丹的价格，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税赋！此言一出，振聋发聩。贫苦百姓为缴纳赋税而发愁，达官贵族却挥霍无度买花赏玩。买花者的用度，其实是从劳动者身上压榨而来。讽刺意味，不言而喻。值得一提的是，“深色花”一词用得极妙，不仅是诗句字数的需要，而且抓住主要特征，生动刻画了牡丹之美，读来朗朗上口。

　　一首《伤宅》，一首《买花》，有共通之处，亦各有千秋。作为讽喻诗，二者均是触景生情、因事起兴，内容切中肯綮、直指人心，表现出深切的现实关怀，有着积极的劝世意义。正如作者白居易在散文《与元九书》中所说，“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 《秦中吟》十首，很好地发扬了“美刺”的优良传统，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熠熠生辉。（李姝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