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思琪
电影如同被滴在观众眼球上的人工泪液,但情感体验并非由心而发、仅仅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电影用演员陈意涵无辜大眼的催泪攻击和主题曲《有一种悲伤》的情绪渲染等打出了一套全方位的“按头哭”组合拳。
过度煽情的爱情片似乎正在成为营销的新宠儿,产品经理们也早已谙熟赚取观众眼泪的潜规则:只要能够提供让人宣泄的“容器”,故事本身并不重要,甚至连逻辑、三观都要让位于眼泪——因为大脑一旦开始运转思考就难以哭得痛快,这一观影行为被人精准概括为“集体多巴胺云烧纸”。这一“潜规则”在近日热映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继2017年《前任3》、2018年《后来的我们》后,2019年的《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再一次将“前任”情结推向极端。这部改编自2009年韩国同名电影的影片,讲述了深爱着媛媛的张哲凯因患遗传重症无法展露自己的爱意,在帮助媛媛找到合适的伴侣后,张哲凯撒手人寰,媛媛也随之殉情的故事。
故事沿袭的正是十余年前韩剧流行的虐恋套路:主人公一定要患上永远不会影响颜值的绝症,设置功能性配角作为主角“伟大爱情”的垫脚石,同时伴以强行煽情的台词,最后还有必不可少的误会桥段——剧情越不合逻辑,虐心指数就会大大提升。
自然,虐心与眼泪的存在有其功能性的意义,我们称其为“卡塔西斯的净化作用”,即观众通过情感宣泄达成心灵净化。并非所有虐心的影片都不合逻辑,韩国原版《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在豆瓣评分就要远远高于翻拍版。产生这一“审美隔离”的原因是翻拍版的刻意煽情——影片为了赚取更多的票房,把廉价的悲情兜售给万千情感饥渴症的顾客们。
不得不承认,《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营销是教科书式的,先选取了“圈粉”的爱情题材,又抛出具有情感共鸣的话题,随即打造出朗朗上口的主题曲,最后借势新媒体平台形成“抖音爆款”,火遍两岸、赚得盆满钵满。电影海报上用与片名同等大小的字体强调“请带足纸巾”,与短视频软件上传播的无数观众观影时撕心裂肺痛哭的“奇观”,共同营造了“眼泪”这唯一卖点。
时至今日,影片营销竞争愈加激烈,但票房并不能代表作品的艺术质量。可以说,《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仅仅是对大众情绪与热门话题的想象性生产和病毒式营销,内里除却空洞干瘪的苦情外空无一物。悲伤的内核是人类情感中的逆来顺受、无计可施,提炼苦情的能力本是台湾影视作品的叙事特长,反之有着过度美化牺牲的“风险”,这一点从今天琼瑶式言情的失效与衰落可见一斑。
“爱情大过天”的纯爱类电影容易被批评为“三观不正”,因为电影需要营造失真的环境与人设、让角色与设定都服务于“情”这一主题,最终导致每个角色都被阉割、压抑、“纸片人化”,产生逻辑与观念上的“落后”。所以,今天的观众会对《一帘幽梦》中楚濂的经典台词“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可是爱情”嗤之以鼻,也会在观影结束后为《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打出一星评价。正常人的悲伤是无可避免地遇到困难和挫折,而电影里的悲伤是明明不悲伤却偏要刻意制造悲伤,明明可以很快乐却偏要折磨自己。
女主陈意涵的“无辜大眼”
道德悖论对人的感动并非难以存在,作品的艺术性也不与三观直接相关,否则俄狄浦斯王等悲剧故事何以成为经典?但这种感动需要建立在悲伤与煽情的克制之上,过度的、毫无节制的、生理性的煽情只会引来“反噬”。在日本2007年一项研究中,实验者给参与者淋上了人工眼泪,很多参与者都因此而感受到了悲伤的情绪。电影也如同被滴在观众眼球上的人工泪液,但情感体验并非由心而发、仅仅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电影用演员陈意涵无辜大眼的催泪攻击和主题曲《有一种悲伤》的情绪渲染等打出了一套全方位的“按头哭”组合拳。
这正是翻拍版与韩国原版之间的差距:在叙事的节制与制作的精心上,原版远胜翻拍版。一方面,原版的高潮是视角的转换——电影通过从男主角到女主角的视角翻转将二人殉情这一情节合理化,进而释放出双倍的悲伤。另一方面,两个版本虽在故事结构上采取了同一种方式,但韩国原版处理得十分利落:在真相大白后马上用牙医对两人的祭奠镜头作为结尾,让情感在真相还原的短时冲击内尽情释放。而翻拍版的处理则十分冗长,影片将男女主角的痛苦、痛哭、相依偎殉情的情节满满地铺开,大有一副“只要你不哭我就不结束”的架势,这样反而稀释了情感、失去了回味空间。
韩国原版《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另一方面,韩国原版影片的无数细节,透露出主角间细密难分的情感:挨在一起的牙刷和录刻了一言一行的录音笔等陪伴性象征,都会在男主角离开后变成风湿一般的痛渗入女主角生活中,细细密密却难以断绝。然而在翻拍版《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中,这些细节都被拔高并做了概念化处理,如同为观众划下阅读理解的重点一般,女主角在每个情节都要强调一遍“约定永远”的口号式承诺,而原版中那句“如果爱要说出口,那么哑巴怎么相爱”的经典台词,也被概念化为“爱如果能解释的话,世间就不会有人痛苦”的QQ空间式金句。
悲伤很干瘪,制作很廉价,但仍有数量可观的观众被俘获。《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就像影厅里那些被眼泪浸湿的纸巾,即便释放了观众的情绪,终究还是落入清洁阿姨的垃圾桶里。但在批评之后,或许需要进一步反思的是行业:这一批号称向《前任3》学珍惜、向《后来的我们》学错过、和《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学遗憾的观众,是否也反向印证着我们的商业类型片市场发展并不充分、观众情感刚需并没有被充分满足,因此才会被如此干瘪和概念先行的作品所“吊住”。毕竟,观众审美的升级是一个先量变再质变的过程。(韩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