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子
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生构思过220多个侦探故事,作品销量仅次于《圣经》和莎士比亚作品。在她36岁的时候,成名作《罗杰疑案》刚刚出版,这位声誉日隆的作家却从生活中消失了整整11天。英国《每日邮报》报道了作家失踪的消息,全国展开了大规模搜寻。
这11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加莎在自传中对自己的人生迷案只字未提,而这一沉默引发了世人诸多猜测。被列入“澳大利亚最佳青年小说家”的克里斯特尔·索尼尔,在她最新的小说《阿加莎消失的十一天》中,以小说形式填补了读者关于阿加莎这一人生片段的想象空白。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小说描绘了一段婚姻困境中的重生之旅,向我们深度揭示了暗藏于爱情之中的暴力以及难以确定的悲伤本源。
《阿加莎消失的十一天》,(澳)克里斯特尔·索尼尔著,王虹译。漓江出版社2019年6月
1926年12月3日,一个星期五的夜晚,遭遇丈夫背叛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开着她的莫里斯考利小汽车离开了家。心灰意冷的阿加莎化名特蕾莎·尼尔,隐身于约克郡的哈罗盖特。小说不仅对隐姓埋名中的阿加莎进行了细腻的心理刻画,并由此出发,对爱情的本质进行了深度探索。
特蕾莎(阿加莎)在旅途中遇见了哈里·麦肯纳,一个丧妻不久的鳏夫,一个永远在等待作品开场的小说家。他们相遇的那个夜晚,“似乎遵循着某种异常的逻辑”,在哈里眼中,这个叫特蕾莎的女子,“既低微又高贵,像一个被征服的女王”。而阿加莎躲在“特蕾莎”这个名字里,也仿佛暂居于别人的躯壳。她无法面对上一段感情中的被弃,也不知道如何对待新的爱情。
小说通过三段感情探索了爱情的本质。
在阿加莎与前夫的婚姻中,爱情仿佛“是有许多房间的房子,日子不一样,光线不一样,房间看上去也不一样”。没有人知道爱的真相,在这出永恒的戏剧中,悬念也同样永恒。爱情难道是在宣告移情别恋的那一刻才结束的吗?它难道不是一个有机体,生长中蕴含衰败,既遵循自身内在的规律,同时又被随机性所决定着吗?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一系列选择的产物。一个人选择周末与朋友叙旧,另一个人选择离家去打高尔夫;一个人选择沉浸于悲伤,另一个人选择逃避悲伤。爱情里的分道扬镳与一见钟情有着同样的逻辑。
在哈里与亡妻瓦莱里娅的婚姻中,爱情似乎基于某种未被承认的幻觉。“他让瓦莱里娅相信,他在努力写一本书;瓦莱里娅维持着他的幻觉,他因此而深深地爱她。”可是,爱情的对象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瓦莱里娅活着的时候哈里深信自己爱着她,甚至在她去世后颓废了很久。而这真是因为爱的缺失吗?会不会只是因为房间里少了一位女主人,或者他当作家的幻想少了一个呼应者?比爱情的欺骗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深藏在爱情之下的暴力。以某种优雅的方式,仿佛一幅画需要一位观赏者,我们把对方当作承载个人心理或情感需求的工具。
而这还不是爱之暴力的全部。我们把爱人拉进一段实质上只是观看与被观看者之间的关系,并用关心、照料、陪伴甚至是牺牲,让彼此相信共处于一段真正的爱情之中。随着关系的建立,双方从各自的角色中各取所需,正如一幅画因为收获了观赏的目光而值得继续被挂在墙上,观赏者也因注视的行为成为了一个“审美者”。爱之暴力是双向的。
阿加莎·克里斯蒂
在特蕾莎(阿加莎)与哈里的爱情中,爱情的复杂性展现得更为充分。一个是仿佛刚走出日常束缚的男人,已经预备好敞开心扉寻找新的爱情;一个是不愿面对爱情真相的女人,为了挽回婚姻而脱轨于日常。在哈里逐渐了解特蕾莎真实身份的同时,他们之间的爱情也逐渐清晰。最后,阿加莎接受了哈里的爱情,却没有选择和他在一起。小说中这样写道:“转身离开未必就是冰冷的拒绝。它可能饱含情感,是真爱的一部分。沉默是唯一的答案。”
值得玩味的是,小说中的哈里与前妻瓦莱里娅相遇时,遭遇的是后者以他为幌子来摆脱已婚的男友。而真实人生中的阿加 莎,在与第一任丈夫阿尔奇相爱时,也已与一名炮兵少校订婚。真实人生与虚构情节之间形成了某种对位。
圣奥古斯丁认为,“爱不过是为了自身的缘故对某物的欲求”。爱情所欲求的不同对象造就着不同的爱情。那么,好的爱情是怎样的?是阿加莎与阿尔奇的一见钟情吗?他们的故事以取消婚约开场,出轨他人结束。是哈里与瓦莱里娅的相互守候吗?他们的爱情里更多的似乎是幻想以及对幻想的接纳,而接纳的原因未必是因为纯粹的爱情。那么,特蕾莎与哈里的邂逅呢?两个陌生人,陌生的地方,偶然的相遇。这些难道不够纯粹吗?最后的分手,是因为他们不够相爱,还是不够勇敢?与爱情带来的愉悦相比,它对悲伤本源的揭示更为彻底。正如小说里写的:“我们是不是错在相爱呢?悲哀是不是来自于爱呢?将爱强加于人,也许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爱而不得只是悲伤的一种,在爱的同时意识到对方是自我欲求的对象,这种理想之物被欲望玷污的事实让纯粹变得不再可能。
正如安瑟伦曾说过,“当我爱你时我是你”。通过与对象的统一,爱情获得了某种完满,而忘我的同时也消解了对象。所以,真爱忽视或取消了对象的存在,只容得下自我在爱的形式中独自完美。小说把生活比喻成在一系列车厢里穿行,每个人在不同的车厢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对阿加莎来说,她就是一个“在一九一二年穿着彼得潘小圆翻领的前卫女孩”。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部关于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失踪之谜的虚构小说,也同时是一份真实的人性记录。(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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