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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子
作为爱智之学的哲学,若论初心,则是求真。“初心”的说法来自《华严经》,指的是菩萨修行的开始,结果是觉悟成佛。所谓“初心为始,正觉为终”,开端与结果之间,也蕴含了因果的张力。哲学追求智慧,却不满足于只是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追求好的生活,才是将智慧落到了实处,而这一“善果”的达成,持续地仰赖于初心的端正与坚持。
陈嘉映先生2015年的作品《何为良好生活》,讲的就是从哲学家的眼光来看,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全书围绕几个伦理学论题,讨论了人生道路的选择和人对自我本性的认识,认为随着本性的逐渐明晰,能够达到自我通透的状态。这种求纯和求真,是获得好生活的理性前提与保证。而他今年刚出版的自选集《走出唯一真理观》,则在坚持求真之初心的基础上,理性地面对不同的“道”,面对并不唯一的真理,围绕如何发展自己并继续求真,展开了多角度的思考。
哲学:不止步于求真
在《哲学关心的是事物的意义》一文中,陈嘉映先生谈了一些关于哲学本科教育的问题。他认为,本科阶段的哲学课程应当归入公共通识课程,而不是成为一个专业。这并非是认为哲学不重要,反而正是考虑到了哲学这个纯思想性、理论性学科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即使格外好哲学的学生,在本科阶段也应该另有专业。……没有任何专业基础,一上来就弄哲学,容易把哲学做空。”做空的结果就是,原初对哲学的热爱,对真理的追求之心,容易陷入妄想或彷徨。一旦扎进去久了,容易离知识和应用领域越来越远,这就把哲学学成了玩概念。
德国哲学家文德尔班在《哲学史教程》中说:“开始,自然科学问题几乎是引起哲学兴趣的唯一对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科学问题又包括在哲学范围之内,直到现代才同哲学分离。”所以,哲学初心的发端,一点都不空,而且目的很明确,比如寻找万物的本原是什么。泰勒斯认为是水,赫拉克利特认为是火,毕达哥拉斯则将其抽象为数。这些都是哲学家给出的答案。
学哲学,一方面是要探索这些重要问题的答案;另一方面,是通过思考,反思已有的哲学理论、思想观念是否合逻辑,在这种批判的过程中,思维才能进步。正是这种智识,而不仅仅是知识上的积累,最终能让人懂得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什么是好的生活。
陈嘉映认为,学生如果很早读阿奎那、康德,因其没有相匹配的生活经验或思想经历,即使当时读懂了,对之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意义。哲学求真,这种穷理盘道的精神,非得落到物理、建筑、医疗等实际的领域,才有意义。文章里还畅想了哲学的美好时代:“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建筑师、舞蹈家,都读点儿哲学,他们中间有些人,谈起我们所谓的哲学,竟像行家里手一样。”
哲学发展到现在,学术技术化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很多哲学系的人之间谈专业问题,其他专业的人很难听懂,就像在听“行业黑话”。20世纪初的英国哲学家艾耶尔在《语言、真理与逻辑》中写道:“哲学命题从性质上说,不是事实的命题,而是语言的命题。它们不描述物理对象的行为,甚至也不描述心理对象的行为;它们表达定义或定义的形式后承。”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强调以科学方法来研究哲学问题,这种做法如今看来是有利有弊的。好处是他们鲜明地与那些曾经被大卫•休谟宣布应烧掉的形而上学假问题划清了界限,将传统的哲学引上了现代的科学道路;弊端也很明显,就是容易因为技术性思维的过度使用,使得哲学容易把“求真”的初心当作目的,而忘记了真正要追求的东西,而这其实也就违背了哲学的初心。
生活:作为历史本身
历史是生活的动态鸟瞰。历史对生活的意义,正如陈嘉映在书中所说,“我们读千年的历史,并不是为了看清历史的总体走向。……历史教给我们更具体而微的东西,让我们更真切地了解我们自己的处境”。
柳如是,这位读了辛弃疾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后,自号“如是”的明末清初女诗人,与董小宛、陈圆圆等人并称“秦淮八艳”。在一篇访谈文章里,有人问陈嘉映,怎么看待大学者陈寅恪在晚年花巨大的精力,为一个民间女子写大部头著作。陈嘉映认为,在这个关于中华文化的托命之人究竟是谁的问题上,陈寅恪的思考是很了不起的。不是士大夫,不是焚香雅集的文人,而是古代社会进入不了权力中心的女性,比如柳如是,她甚至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大家闺秀”“良家妇女”。但她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对这个社会究竟是怎样的有切肤感受。
崇祯帝自缢于煤山,清军兵临城下之时,柳如是劝丈夫钱谦益一起投水殉国,不做降臣。当钱谦益因水冷而拒绝之后,她却“奋身欲沉池水”,可谓抱着必死的决心。后来,钱谦益做了清庭的礼部侍郎又因案入狱,柳如是又全力营救丈夫,并鼓励他反清复明。“位卑未敢忘忧国”,完全可以用来形容柳如是的人生。正是这样的人,托住了中国文明的血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也都处在历史中。个人选择的壮烈,很多时候不意味着在历史的汪洋大海中能掀起巨浪。然而,即使是成为巨浪,这也不是我们的目的,因为我们从来都是大海的一部分。我们所要做的,是积极地去选择,即哲学上常说的“善”的选择。人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着,在每一个看似微小的选择中,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陈嘉映先生的文章里,多次谈论好的生活是怎样的。他认为,好日子应该和其他东西配合在一起,比如德性与社会理想。但是,“今天好像好日子就是好日子”。艺术、哲学,这些都应该是提升生活的东西,现在却与肤浅的“好日子”的概念混在一起。“只剩下过好日子,这比较简单一点,但这时候,整个生活中缺了一种张力。”这种张力,小到一个不知名艺术家拒绝因为商业考虑而改变设计方案,大到伯夷、叔齐在商朝灭亡后不吃周粟而死;小到一位当代女性不愿意为衣食无忧就放弃个人的专业追求,大到柳如是区区一个女子也不愿意做满清的降民。
陈嘉映写道:“没有这种张力,历史当真就终结了。……然后,生活变成平稳的不断重复。”或许,先哲苏格拉底在有各种机会求生的条件下,都不愿意摆脱被判死刑的结局,其中的原因,除了哲学家的德性之外,也是因为不愿放弃这种让人生变得良好的“张力”。
人应该走怎样的道路,应当以怎样的方式去生活,又应该如何自处?陈嘉映写道:“重要的问题不是找到唯一的道,而是这些不同的道之间怎样呼应,怎样交流,怎样斗争。你要是坚持说,哲学要的就是唯一的真理体系,那我不得不说,哲学已经死了。”回到哲学的初心:求真。这是法门而不是道路,是渡船而不是旅程。带着求真的初心,我们不妨安然浮于江湖,立于旷野,在初心的指引下,方得始终。
(作者系复旦大学外国哲学博士,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社副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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